《江湖行走录》赤蚁

33、三十三

　　“离裳叔叔，你也要去千语楼啊？我和路仁哥哥正是千语楼中人，真的是好巧啊！”
　　庄玉姌与路仁对视一眼，路仁客气地问：“离居士，紫玉山庄的人两度造访千语楼，莫非仍旧为了两家的联姻？”
　　离裳温善相答：“非也，家兄听闻离陌和余小姐彼此无意，虽觉可惜但无强迫之意。”
　　“此次，我是代家兄前去千语楼问询两家‘百年之约’的信物所在，故而再度叨扰。”
　　路仁和庄玉姌不约而同地抬头去看前方城镇中那座高耸惹眼的建筑物。
　　关染和纳兰笙应该已经提前抵达千语楼了。
　　那么，关染“偷”走的信物应该已归还余楼主了。

　　“离裳叔叔，那个信物有什么特别的吗？我曾经见过，只觉得是块很普通的玉环哎。”
　　关染姐姐提到过，拿着它的人会有性命之忧呢，幸好她没事。
　　那块圆环玉佩，似乎也没那么玄。
　　离裳笑着说：“天灵圣草冰寂花未开放时，形似杂草，也很普通，却可以救人一命。”
　　“那个信物，或许玉质普通，却可能成为开启秘境的钥匙。”
　　秘境……
　　庄玉姌看着离裳的脸，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离裳叔叔，你说的是那个琉璃城吗？”
　　一旁的路仁眯起了眼睛。
　　离裳却说：“或许吧。”
　　庄玉姌和路仁面面相觑：“或许”是什么意思啊？
　　放眼整个天下，能被称为秘境的地方只有众所周知的神秘地带，长狱峡谷另一侧的琉璃城。
　　自小在琉璃城出生长大，庄、路两人不觉得琉璃城中的花草鸟兽有多稀奇。
　　最神秘的不是琉璃城内的动植物，也不是琉璃城内的山水，更不是琉璃城内的子民，而是琉璃城的大门。
　　它是活的。

　　桃源秘境琉璃城，除了可以高空飞翔的禽鸟外，只有庄家血脉的人可以开启城门，自由出入。
　　生死蛊之所以只认庄家血脉为主，是因为它们本身就是琉璃城大门的衍生物。
　　即使是被庄拯开启城门放出城去的路仁，穆凉，甚至纳兰月黎，一旦城门在身后闭合，也会迷失来路。
　　更不必说，琉璃城外的人，想要进入琉璃城，没有庄家人的引领是不可能办到的。
　　庄拯被城主之位所限，出不得城。
　　言锁心和言珏之所以能出现在琉璃城，纳兰月黎之所以能年年往返两地，皆是因为有庄拯以血饲养的惑厌鸟引路。
　　每一次的路线都在变化，因为每一次开启的大门位置都在发生变化。

　　庄玉姌拿出了怀里那枚青褐色琥珀玉指环，神秘地说：“离裳叔叔，不如你和我交换一下情报吧。”
　　离裳停住脚步，第一次正视眼前的小姑娘，微讶道：“你是谁？”
　　庄玉姌甜甜一笑：“离裳叔叔，你不认识我，但你认识我姑姑。”
　　离裳沉默了很久，低声说：“阿生已经死了。”
　　庄玉姌和路仁都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哀伤与寥落。
　　此时的莲安居士与曾经那个内向内敛的少年离裳重合了。
　　不知怎么的，庄玉姌忽然想起了琉璃城里那个傲娇狂妄的穆姓小鬼。
　　夏日的心像浸泡在清新的柠檬水里，有些酸涩。

　　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庄玉姌冲口而出：“离裳叔叔，就由我来告诉你，我姑姑的现在所在吧！”
　　离裳看着她，却说了一句：“她就在紫穹山下。”
　　庄&路：“诶？？！！”

　　离裳最后见到魅生，是在中原与长狱峡谷交界的长狱山洞穴里。
　　那时的魅生已经枯朽凋零，很奇怪，离裳与她旷别多年，却一眼认出了那个阿生姑娘。
　　那是种神奇微妙的感应，唯独降临在他和她之间。
　　认出她的时候，离裳落了泪。
　　生平第一次，为一个女子落泪。
　　魅生的尸骨倚卧在锈折的锁链里，离裳永远不会知道他的阿生姑娘死前遭受了多少折磨。
　　他来晚了。
　　在她最需要救赎的时候，他从未及时到场。

　　离裳的寻人之旅结束了，带着魅生的遗骸回到了紫穹山下。
　　莲安居士的庭院是一片红色的花海。
　　曼珠沙华。
　　又名……天涯花。

　　每每从廊上往庭院里看，似乎还能看见穿着红色裙衫的她侧脸含笑的模样。
　　就像是一朵怒放在幽暗波光之上的天涯花。

　　庄玉姌和路仁对视一眼，表情一个比一个复杂。
　　路仁看热闹不嫌事大：“说吧，暗恋大小姐那么久也怪不容易的。”
　　庄玉姌拧眉沉思，似乎在思考什么人生难题。
　　路仁：“这么纠结？”
　　庄玉姌被唤回神：“没，没什么好纠结的。”
　　路仁：这丫头刚刚绝对在走神。

　　庄玉姌没有告诉离裳，他暗恋了很多年的阿生姑娘就在紫穹山上的紫玉山庄。
　　“离裳叔叔，如果，我是说假如，我姑姑还在世的话，你会把自己的心意告诉她吗？”
　　离裳没有过多犹豫：“不会告诉她。”
　　“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什么，带给她幸福和改变的人，一直都是慕容棣，那些都是当时的我做不到的。”

　　离裳像观赏一朵花一样欣赏阿生姑娘，惊叹她的盛放，忧心她的枯萎，收藏她的枯骸，远观而不敢亵玩。
　　没有在魅生短暂的生命里留下一丝丝痕迹，却让她的身影占据了自己的大半生。
　　自己安心，闻者动心又如何？
　　最该知道的那个人毫无察觉的话，就让她永远不知道吧。
　　魅生活着的时候，他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什么。
　　魅生死了，他再做什么也不过是在弥补遗憾罢了。
　　真正能让她幸福的人，不是他。

　　离裳永远做不到像离凇用实际行动爱护柯絮那样喜爱阿生姑娘。
　　离凇之所以会向千语楼提起“百年之约”，不懈追寻圆环玉佩的下落，是为了改变柯絮昏睡不醒的命运。
　　一切还要从离裳数月前从一卷残破的佛经里拼凑的密信说起。

　　那是有关“百年之约”起始的悠远故事。
　　百年之前，紫玉山庄的少庄主离泽和千语楼的少楼主余沁远结伴远航，遭遇海上暴风雨，航船沉没，侥幸流落无名小岛。
　　两人半梦半醒间，听到有女人在海浪声中柔声吟唱：
　　红日熔白羽
　　蓝海染黑翼
　　揽月之心碎裂漂流

　　云鲸初吐雾
　　天涯花瞬开
　　命运之轮无影转动

　　时空骤流转
　　浴血造重生
　　轮回之日生死沉浮

　　焰火架魂桥
　　异体入同梦
　　终结之夜 星辰坠海

　　岛上居民发现流落至此的两个中原人之后，纷纷拿出美酒美食招待，诚挚邀请两人在岛上定居。
　　两人沉迷于安逸乡，乐不思蜀。
　　其间结识了岛上的圣女花颂眠，那是个海妖一般的女子，神秘而魅惑。
　　余沁远与花颂眠相恋，从她口中得知，历代圣女终生都在守护岛上的一株花。
　　花名，初生。
　　蓝瓣红根，亮晶晶的蓝色花朵绽放在岛下的深海，血红色的根须像人体的血管，细长密集，铺展在小岛正中心的一汪圆形水潭里。

　　初生花有倒转时空的力量。
　　余沁远和离泽动了心，也动了手，就在两人要将初生花连根扯出海底之际，花颂眠带着岛上居民出现，将两人打晕，驱逐出岛……

　　仿佛是黄粱一梦，余沁远和离泽在海湾沙地上醒来，没有无名小岛，没有鸥鸟海浪，没有圣女花颂眠，也没有圣物初生花。
　　惊奇疑惑的两人多次出海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去找那座无名岛，无功而返，再难寻到它的踪影。

　　灵异的是，但凡是两人打算流传后世的有关无名岛的记载，不管是纸张还是碑刻，都会因各种原因被毁。
　　好像冥冥中有一只手要抹去世间任何有关无名岛的痕迹。

　　余沁远和离泽同在不惑之年染上药石无医的重病，离泽临终前在紫玉山庄的一处隐蔽密室中留下了去往无名岛的路线，并把密室开启的钥匙——圆环玉佩，以信物的名义交到余沁远手里。
　　“百年之约”不过是个迷惑外界的幌子罢了，其本质是“不死心”。
　　寄期望于后世子孙，可以验证那个神秘孤岛的存在不只是两个人的妄想。

　　离裳认为自己看了一篇祖辈写的志怪故事。
　　然而，离凇却认为那不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诡梦。
　　任何有助于改变柯絮现状的方法，他势必会去尝试。
　　即使最终白费工夫，也无妨。

　　不知何时，千语楼的金镶玉屏又撤换了，换来的却是空白。
　　还记得离陌初次造访千语楼的那天，仿佛就在昨日。
　　然而，千语楼里许多人与事都变了，翻天覆地，令人措手不及。
　　关染和纳兰笙在一个寻常的清晨，策马冲进了繁花镇。
　　街头巷尾依然是熟悉的早市味道，李大娘熬煮的热乎乎的糯米粥，赵叔独家秘制的香味扑鼻的黑盘酱饼，甜香的红豆包，劲道的素面，软绵的糍糕，酸到飙泪的豆汤……
　　还残留着余朝年陪伴关染穿梭停留的身影。
　　回归故地，触景伤情。
　　关染匆匆掠过，一骑绝尘率先冲向千语楼。
　　纳兰笙有意放慢了速度，远远坠在她身后。

　　千语楼大敞着门，像是在欢迎她回家，又像是要一口吞没她。
　　冷清的氛围那么明显，和记忆中出入很大。
　　仰头看看楼顶的鸽房，没有一只小鸽子的身影，也听不到小叨的声音。
　　她只不过离开了不到半个月，却像是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一楼大堂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人四处走动打扫地面。
　　“一声，楼主呢？”
　　关染轻轻地问。
　　一声也轻轻地回。
　　“楼主在书房，从昨天开始就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他。”

　　关染伸手搓搓自己僵硬的脸，端着清淡的粥菜，直接推门进了书房。
　　书房里没有人，应该是在书房后面的密室。
　　关染没有私自进去过，即使她知道怎么进去。

　　这一次，她得不请自去了。
　　结果，还没等她付诸行动，书架后面的密室里走出来一个人。
　　“你是？？？！！！”

　　书房外没有露面的纳兰笙冲着虚无轻呵了一口气。
　　没想到，竟会在中原地带看到那个人。

　　从密室里走出来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年轻人，看起来和关染年岁相仿，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沉淀过滤了数十年风沙的中年人。
　　和穆凉如出一辙的平头短发，唯一不同的是，黑发全部染了白。
　　眉眼和嘴角总是笑着的模样，即使他并没有愉悦的情感。
　　是个很难亲近的笑脸人。
　　却让初见他的人很想去亲近他、了解他。
　　这就是穆衍特有的吸引力吧。

　　“啊咧？怎么有个小姑娘在。”
　　关染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只好面瘫脸：“这里是千语楼，你的出现更奇怪吧？”
　　穆衍走到关染身前，伸手……比了比身高？！关染的脑袋只到穆衍的胸口。
　　关染大汗：她其实不算矮，只是对方太高了而已……
　　吃力地仰着脖子去看他。
　　穆衍一直是笑着的模样，细长的眉眼，灰褐色竖瞳。
　　穆衍低下头，弯弯笑眼对上关染的眼睛，说：“呐～画像上的你为什么不像你呢？”
　　关染张开嘴正要说话，就看见眼前的穆衍的笑脸越来越近……整个人压着她栽下来，忽而被人一脚踢开，撞到一旁的桌腿，不动了。
　　“？！”

　　穆衍的胸口被一把长刀从身后贯穿。
　　关染看到了穆衍身后偷袭他的那个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余楼主……”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余彦君怎么突然动手杀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