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行走录》赤蚁

28、二十八

　　提到庄笙，关染想起来问他：“你这次去紫玉山庄，见到离陌了吗？”
　　说到这个，穆凉满是怨念。
　　“没有！一路上畅通无阻，不仅没遇见离陌，也没遇见小玉和老六，把青丫头送到紫玉山庄后等了一天也没见到人影。”
　　“之后就接到城主指令，让我找出杀了言锁心的人，不管问不问得出言珏的下落都要杀了他。”
　　“正好，我就来找你这个‘移动情报塔’了～”
　　关染抬眼看他：“余朝年已经死了。”
　　穆凉走到她身前坐下：“我看到了～你们把他沉到冰脊山下面了。”
　　关染不等他多说，直接道：“言珏在落云谷，你可以去找他了。”
　　穆凉却说：“你真的想让我去找他？”
　　关染：“庄城主下令让你找到言珏，与我何干？”
　　穆凉越凑越近，关染梗着脖子往后仰。
　　穆凉饶有兴趣地不断招惹这只藏着爪子的猫，笑：“你觉得言珏怎么样？”
　　关染正经地回答：“挺好的。”
　　穆凉又问：“如果让你嫁给他呢？”
　　关染立刻摇头：“不好。”
　　穆凉继续问：“为什么？”
　　“言珏不会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他，就这样。”
　　穆凉摇手：“丫头，话不能说得太绝对喽。”
　　关染觉得莫名其妙：“你为什么忽然问我这些问题？”
　　这些男女之情的事儿，和眼下的气氛不搭呀……
　　“你知道城主和言锁心是至交好友吧，言锁心死了，他的儿子还活着。言锁心一直想跟城主做儿女亲家，城主又一直想收言珏做义子，然而小玉是下一任城主，注定了要与我们穆家联姻。”
　　“所以～你懂了吗？”
　　关染以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穆凉：“……”
　　穆凉看懂了，哭笑不得：“你不知道我有个弟弟和小玉同岁吗？”
　　关染夸张地松了口气，她刚刚真的想岔了……
　　穆凉揉她脑袋：“你的重点能不能掰回来？嗯？”
　　关染摇头晃脑着说：“我和言珏的事儿不值一提，真的。”
　　“等你见了他本人，就知道了。”
　　就算言珏没有变成废人，依然是光风霁月的青衫公子，他也不会遵从父命，求娶庄城主的女儿。
　　因为，他唯一有情的人，已经死了……

　　天色越来越晚，穆凉占着她的床不挪地儿，关染毫无睡意，干脆去找纳兰笙一起度过无眠之夜。
　　起身正要走开，穆凉喊住了她。
　　“丫头，紫玉山庄的离裳是个怎样的人？”
　　关染第一反应是问：“你对他有兴趣？”
　　穆凉无意识舔了舔嘴唇：“挺有兴趣的。”
　　关染看着天花板，思索着喃喃说：“莲安居士离裳啊？”
　　不同于言珏的高洁脱俗，离裳很接地气儿，不住在紫玉山庄，而是住在紫穹山下的小镇，务农自足，安贫乐道。
　　不同于柯枭的痴迷剑道，离裳的武功很杂，旁门左道，样样都学过，学一门精一门。如果离裳习剑的话，柯枭肯定要去挑战他了。
　　不同于关山越的潇洒多情，离裳清心寡欲，吃斋念佛，年近三十，始终未曾成家。
　　江湖“五秀”中，唯有冥珑和他年纪相近，也唯有冥珑和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手染鲜血，视人命如草芥。
　　一个身染檀香，待人无私和善。

　　关染最后的总结语是：“莲安居士离裳是什么样的人？恐怕只有我接触过他本人之后才知道了。”
　　穆凉赞许道：“道听途说终究不如‘日久见人心’呐～”

　　关染随口问：“你怎么对他感兴趣了？”
　　穆凉冲她勾了勾手指，并拍了拍床铺。
　　关染嘀咕了句：“拜托！那是我的床哎。”仍是顺从地走过去坐下。
　　“紫玉山庄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儿了？”
　　只见穆凉从怀里摸出了一件东西扔给关染。
　　“它怎么在你手里？！”
　　依然是那块圆环玉佩，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关染手里。
　　“我从离凇手里要的。”
　　关染傻眼：“你怎么要的？”
　　穆凉装模作样，一本正经地重演：“离庄主，虽然这块玉是假的，但是成色不错，可否私赠予我？”
　　“就这样～”
　　关染拈起掌心里的玉环，疑惑：“离庄主是怎么确认它的真假的？”
　　穆凉神神秘秘地凑到关染耳边说：“我悄悄跟你说哦～”
　　关染洗耳恭听：“嗯，你说！我……”
　　“其实，我也不知道！”
　　“……听你个大头鬼啊！”
　　关染出离恼怒了，拿起枕头就去打他，边打边呐喊：“你正经点儿行不行！”
　　穆凉边躲边笑：“你确定喜欢我正经的样子？”
　　关染狠狠地把枕头甩给他：“那还是算了吧。”
　　正经的大魔王更可怕……
　　穆凉抱着枕头继续说：“不过，离凇似乎对真的圆环玉佩志在必得，确认是假的之后，立刻就要亲自动身前往去千语楼找余彦君询问真货的下落。”
　　关染眼皮一跳：“离凇已经出发了？”
　　余彦君的事儿还没完吗？
　　难道余彦君仍然会因为圆环玉佩丧命吗？
　　余朝年没能改变的未来究竟还有什么？
　　察觉到关染的坐立不安，穆凉说：“离凇没去成，有一伙人在西北一带惹是生非，搞得那一片鸡飞狗跳，身为江湖第一庄的庄主，离凇怎么能不出面示威。”
　　语气里难掩遗憾，如果不是城主有令，他也跟着离凇去了。
　　关染依然紧张地问：“然后呢？”
　　穆凉眼睛里闪着异光，问了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丫头，你母亲的琥珀玉指环里藏着东西，你知道吗？”
　　关染：“……啊？”
　　她戴了那么多年，除了指环内侧有个“拯”字，并没有别的玄机啊。
　　“即使在奇珍异宝堆砌的琉璃城，琥珀玉也是极为稀有的存在。”
　　“生死蛊百年难求，琥珀玉百年难遇。”
　　“因为，琥珀玉就是母蛊死亡后的结晶体。”
　　“是不是很奇怪我会提起这个？”
　　关染傻气地问：“你对离裳感兴趣，跟琥珀玉，有关系？”
　　穆凉赞许地摸了摸她的头，说：“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关染蠢蠢欲动地往床下溜，一边说：“离凇是不是让离裳南下了？”
　　一边又忧心忡忡地说：“对了，小艾呢？她不会以为我是故意拿假货骗她的吧？”
　　不要啊！！！

　　穆凉难得瞠目了：“喂喂喂！丫头，你的重点呢？”
　　难道不该好奇离裳为什么会有琥珀玉吗？
　　普通的圆环玉佩比得上珍奇的琥珀玉吗？
　　还有啊，你就这么在意那个小姬友？
　　果然是重女轻男吧！啊？

　　关染已经风一样打包好行囊，又风一样刮了出去，遥遥地听见她在楼下马棚喊：“嚯！纳兰你怎么在这儿？吓我一跳！”
　　“别废话了，天都快亮了。”
　　“走走走！远离大魔王！”
　　“……”

　　趴在窗台上的“大魔王”目送两人逃命似的离开。
　　“呵呵。”
　　丫头，我们还会再见的。

　　“五秀”中的每个人都有不能与旁人言说的伤疤。
　　言珏失去了家人与好友。
　　柯枭失去了小妹妹柯小贝。
　　冥珑失去了姐姐冥玲。
　　关山越失去了初恋云弥儿。
　　离裳的伤疤是关于谁的呢？

　　穆凉没能如期见到离陌一行人，原因无他。
　　不管是杀人客栈还是山贼拦路，抑或是沙匪劫道，以及帮派混战……
　　离陌一行人神挡杀神，魔挡杀魔。哪里有争斗，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走到哪里，哪里就出人命。
　　“惹是生非”的那伙人不是别人，正是以“大家长”魅生为首的离陌一行人。
　　去紫玉山庄的道路不断弯折再弯折。
　　这一日，途径某小镇。
　　“离陌，看见没？有个恶霸在纠缠小姑娘呢？去，灭了他。”
　　“余小姐”背着手在大后方运筹帷幄，发号施令。
　　被“下令”的离陌默不吭声地过去了。
　　魅生也没管后续发展，负手慢悠悠地走出人群，进了商铺，路仁自觉地跟上。
　　庄玉姌没有走开，抱着两人的背囊，站在不远处观望，离陌熟练而麻木地运用冥珑教给他的招式，一个巧劲儿踢裂那个身量是他三倍的大汉的膝盖，在对方栽倒的时候，掰折了对方的腕骨，继而一个手刀敲在大汉脑后……
　　确认对方不会再起来之后，面色平常地向庄玉姌走去。
　　庄玉姌甜笑：“表哥，你出手速度越来越快了。”
　　离陌从她手里接过行囊，有些羞涩地点点头：“走吧。”
　　“好！”

　　离陌的衣角被人揪住了。
　　“恩人，求你带我一起走吧。”
　　被救的小姑娘期期艾艾地在他身后说。
　　庄玉姌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姐姐，宽大的衣袍遮不住窈窕的身段，抹了灰的脸蛋难掩丽色，天生泪眼，永远汪着两泓清水，再加上声音轻颤娇柔，真的是……我见犹怜，难怪会被欺负。
　　“小姐姐，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有心理准备吗？”
　　花念筠闻声看向恩人身旁胖乎乎的小丫头，被对方友善无害的笑容所惑，愣愣地正要点头……
　　“小玉，不要闹了。”
　　离陌脸色通红，羞怯地对花念筠说：“你不要被她的外相骗了，她惯会哄人。”
　　庄玉姌被揭穿了也不恼，只眯着眼睛笑：“小姐姐，你还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花念筠不知何时攥住了离陌的衣袖，羞涩地不敢抬头，只讷讷地低声说了句：“恩人，我……愿意。”
　　离陌向庄玉姌求救：“小玉，怎么办啊？”
　　人生中第一次被人直言求嫁的离陌少年，不知所措。
　　总不能也把花念筠打晕了，一走了之吧？
　　庄玉姌不看他，冲着人群外招手：“路仁哥哥！你快来！”
　　路仁提着大包小包，一路挤，一路喊：“散了吧，散了吧，没啥好看的，不就是除暴安良……嚯！你俩拉拉扯扯干嘛呢？”
　　离陌：“路仁哥，救命……”
　　花念筠：……怎么感觉自己在逼良为娼？？
　　庄玉姌看他手里的大包小包：“路仁哥哥，有没有合身的衣裙给这位小姐姐换上呀？”
　　路仁看着“拉拉扯扯”的那两人，调笑着说：“没有哎，大小姐的衣裙是不少，但这位姑娘……小少爷新置办的衣服里应该有合身的。”
　　离陌这一路走来，窜个儿窜的快，已经比庄玉姌高一个头了。
　　离陌的头都要垂到尘埃里了，偏偏庄玉姌还蹲下来看他，说：“表哥，你脸红得都要滴血了哎！”
　　离陌一个激动把衣袖从花念筠手里拽出来了。
　　花念筠水汪汪的眼睛似乎要滴出泪来：“恩人？”
　　离陌垂着头从自己行囊里掏出一件干净的白色衣衫，塞到她手里，默不作声地跑了。
　　“恩人！”
　　庄玉姌摊手：“这个遇事就要跑的脾性真是莫得改。”
　　路仁对着花念筠说：“小姑娘你别见怪，我家小少爷那是害羞了，以后习惯就好了。”
　　花念筠仰脸：“以后？”
　　路仁：“呃？！”
　　好像给自家小少爷挖了个坑。
　　庄玉姌毫不迟疑把离陌填坑了：“没错！我表哥那意思，就是默认了。”
　　“小姐姐，跟我们一起走吧！”
　　离陌没有把欺负小姐姐的恶霸弄死，留了后患，怎么能放任小姐姐继续一个人无依无靠呢？
　　花念筠搂紧了怀里的衣服，安心地笑了，眼眸弯弯似新月。
　　“谢谢！”

　　魅生一把揪住逃跑的离陌，被他扭身避开了。
　　魅生也没在意，自从路仁“无意”把离陌的身世说漏嘴之后，离陌不喊她“余小姐”了，也不喊她“母亲”，什么也不喊。
　　一方面对魅生的指示不置一词，另一方面却像个刺猬，碰都碰不得。
　　当然，只是针对她罢了。
　　魅生搞不懂儿子的叛逆，就像老城主搞不懂她的叛逃一样。

　　庄玉姌拉着花念筠走过来，“姑姑，这是念筠姐姐，以后就跟着表哥……”
　　离陌慌张地伸手去堵她的嘴。
　　花念筠看着和自己差不多一般大的“余幼眠”，感觉对方的气场真的是“姑姑”级别的……
　　恭谨地一躬身，无意识收敛了娇柔的身态：“姑姑您好！我是自愿跟着恩人一起生活的花念筠，叫我念筠就可以。”
　　魅生“慈爱”地笑了：“念筠是吧，叫我阿生姐就行。”
　　“以后和离陌要好好相处哦。”
　　花念筠竭力忽视发麻的头皮，应了一声：“嗯！”
　　路仁：怎么有种大小姐收小弟的既视感？
　　再次回想起当初在琉璃城内他们那群小鬼头被庄大小姐支配的恐惧……
　　离陌磕磕巴巴地说：“花姑娘，你不必勉强自己报恩，我没有那个意思。”
　　花念筠立刻泪眼汪汪地看过去：“恩人，是我太过主动惹你嫌厌了吗？为何总是怀疑小女子的真心实意？”
　　庄玉姌&路仁一齐看过来：“是啊是啊！”
　　魅生：……想吃瓜子儿了。
　　众矢之的、孤立无援的离陌妥协了：“好吧，花姑娘……”
　　花念筠的泪眼眨了眨：“恩人，也随大家一起喊我念筠吧。”
　　离陌红着脸低声说：“叫我离陌吧。”
　　花念筠却笑着喊了一声：“阿陌！”

　　庄玉姌捂嘴偷笑：“小姐姐好撩！”
　　路仁挑眉挥指：“这才是‘英雄救美’正确的打开方式嘛！”
　　离陌：进展太快，反应掉线中……

　　魅生抱臂看着人群中的一个背影，默默出神。
　　竹杖芒鞋轻胜马……
　　明明是很寻常的苦行僧装扮，却莫名吸引了她的注意。
　　“大小姐，您在看什么？”
　　路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已经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魅生淡笑：“没什么。”
　　路仁：“哦，咱们接下来往哪儿走呢？”
　　魅生扭身看着远处巍峨高耸的紫穹山，挑起嘴角：“直接去紫玉山庄！”
　　那个人还在等着她的到来呢。

　　魅生却不知道，就在刚刚，她错过了另一个等待她到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