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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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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来救救我啊……”
关染仰头望着明月,轻声呢喃。
“我什么也没做到,不管是我能做到的,还是不能做到的,我都没做到……”
“言疏阁没了,言珏废了,余朝年死了……我也失去了容身之处。”
“或许当初从千语楼出来,就预感到了今天吧。”
“我宁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无能的我,留在人世间,只能更加体会到自己的无能。”
“母亲留下我,死了。”
“余朝年留下我,死了。”
关染咧开嘴苦兮兮地笑。
“你问我,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有啊……”
“你知道吗?我其实特别想……了结这条无意义的生命。”
眼泪汹涌地溢出来。
“可是……我却连杀死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我怕疼,但我更怕自己会放过自己……放过这个无能的自己。”
“所有人都在改变,只有我,固执着过去的自己。”
“所以……”
“谁来……杀了我啊……”
天上的月亮没有回应她,地上的人回应了她。
泪眼朦胧中,染血的白衣割裂了黑夜,如修罗天神,再度站在她的身前。
纳兰笙都听到了。
听到关染呢喃着求救,又哽咽着求死。
关染飞快抹去脸上的泪水,从台阶上站起来,强自镇定地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纳兰笙举着手里淬了毒的银针,平和地说:“来帮你。”
关染怔然:“……帮我?”
又摇摇头说:“你帮不了我。”
纳兰笙走近她,把她整个人笼罩在他的影子里,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关染抬头看他的眼睛:“你是认真的?”
“可是……你杀不了我。”
纳兰笙扯了扯嘴角,不以为意地说:“怎么?你说想死只是说说而已吗?”
关染还能心平气和地给他解释:“有生死蛊在,你还没杀了我,就会被子蛊吸成干尸了。”
“纳兰,你杀不了我。”
纳兰笙还是那句话:“不试试怎么知道。”
关染僵着不动了,纳兰笙手里那支青碧色的银针慢慢向她头部的死穴扎去。
纳兰笙脸上的表情极为痛苦,体内的子蛊开始吸食他的尸体了。
“被我连杀三次的感觉如何?”
关染失神地看着纳兰笙疼到扭曲的脸,开口说:“放弃吧,子蛊快要脱体了。”
纳兰笙痛苦地用左手捂紧肚子,拿针的右手颤抖着,却始终停在距离关染太阳穴一厘的位置。
纳兰笙跪在地上,还不忘把关染也拖在地上。
关染怔怔地听着他窒息般痛苦的喘息与难以抑制的嘶喊,泪水涟涟。
“纳兰笙,放弃吧。你现在比我要痛苦得多。”
纳兰笙不听,依然强撑着伸过手去……
关染忽然抓住了他的右手腕。
纳兰笙喘息着嗤笑:“怎么?你怕了?”
关染垂下对视的眼眸,半天不说一句话。
一时间,谁都没有动,谁都没说话。
关染微阖了眼,苦笑。
“我该拿你怎么办啊?纳兰笙……”
他比她更不在乎生死存亡。
纳兰笙抿紧了唇,从关染手心里撤回了拿毒针的右手。
“为了我哥,也不能活下去吗?”
关染微微张开眼,轻声说:“我斩断和所有人的羁绊,就是为了可以安心离开。”
姜竹之,他不会知道关染突然在某一天某一处悄悄消失了。
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幸福。
纳兰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我呢?我和你的羁绊呢?”
“你?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
对话陷入了死境。
关染伸出手腕,凑到纳兰笙嘴边,淡淡地说:“咬吧。”
紧接着又加了句:“喝慢点儿啊。”
纳兰笙错愕地看了她一眼,关染不咸不淡地催了一句:“怎么?你想变成干尸?”
纳兰笙把手里的毒针收起来,攥着关染的手腕搁在冰冷的唇边,露齿咬下。
纳兰笙这次动作很轻,不像喝血,倒像是舔吻。
关染感受着手腕处冰凉湿滑的触感,看着纳兰笙垂眸宁和的表情,忽然轻飘飘说了一句:“谢谢。”
纳兰笙闻言抬眸去看她,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
关染假咳了一声,闷闷地说:“虽然你是想杀了我,但是……谢谢你。”
不管是被迫还是自愿,在我孤身一人的时候,是你陪在我身边。
脆弱的时候,我总是躲着一个人。谢谢你,出现了。
落云谷里,姜竹之的房间烛光明亮,窗户大敞,漫天星光照耀着窗内捧书夜读的少年人。
夜晚的风还很凉爽,姜竹之盯着手里的医书,好半天没有翻动一页,他的余光瞥向桌案上的一封书信。
那是在擎云镇分别时,关染亲手交给他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一直没有拆开看。
或许是深夜的静谧气氛过于孤清,他放下书卷,伸手放在信封上,感受着纸张的厚度,竟有些情怯。
可能是诉情信,也可能是绝交书。
以关染快刀斩乱麻的脾性,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犹豫着,还是拆开了信封,展开不薄的信纸,入目的是她娟秀洒脱的字迹。
姜竹之: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你写长信。
首先要说声对不起,曾经年少狂妄,言语行止间伤害了你,我都记得,也梦见过你很多次。
只是即使在梦里,我依然会有意忽视你,刻意避着你,原谅我不遗余力地打击你的自尊心。
你难过伤心的时候,我都不在场,我难过伤心的时候,你也不知道。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谢谢你一直容忍我。其实我一直想跟你大吵一架,但始终没能吵起来。
我还记得你生闷气的严肃表情,很抱歉,我当时自顾自走开了。
因为察觉到自己恃宠而骄,所以我选择冷处理,等着你……死心。
如果我是你的话,绝对不会喜欢关染这个人。
我变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我怕了。
为了摆脱你带给我的影响,我把你推开,越远越好。
抱歉,越是喜欢你,越是折磨你。
没有因为喜欢你变成我满意的样子,是我的错。
一边期许救赎,一边冷淡排斥,你肯定搞不懂我吧。
我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
发现你已经不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我的时候,无可避免地有些失落。
终归是我自作自受。
谢谢你对我死心,也让我放下了心结。
对你念念不忘了很久,我也有些厌烦了。
这样讲明了分开,就很好。
不然我又要有所期许了。
一厢情愿的单相思真的挺累心的。
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各自释然,就很好。
对了,你要记得吃早饭啊,不然病情又要加重了。
即使你会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也不要让我知道哦。
……
姜竹之,你是我的师弟,是我的同门,就够了。
回忆里的你太过耀眼,我舍不得他消失。
我的白月光,后会有期了。
虽然我觉得不会再见面了,但是还是要最后说一句:
活得开心点儿啊!
关染致书
姜竹之捏着信看了很久,嘴边是本人没察觉的笑,纯粹一如关染记忆中的样子。
纳兰笙并不能理解关染此刻的心理活动,他松开关染的手腕,站了起来,抬头问楼上的人:“你还要看多久?”
楚衣馆的楼顶,关染曾经灌酒睡着的地方,站着一个气场酷烈的平头男子,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却看得见他咧开嘴露出的冷白尖牙。
“哟!我又回来了~”
“穆凉,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关染阖上房门,扭头就见穆凉已经快手快脚躺在她的床榻上了……
“喂!你先洗个澡换身衣服再躺啊!”
穆凉闭着眼嘟嘴:“不要~人家好累了啦~”
关染沉默着……沉默着……转身拉开门,对隔壁房间的纳兰笙喊:“纳兰!我去你房间睡!”
反正纳兰笙不需睡觉,床榻形同虚设。
床上的穆凉岿然不动,幽幽地说了一句:“杀了言锁心的神秘人,是余彦君的儿子余朝年吧。”
关染下意识要关门,可是纳兰笙已经推开门进来了。
“你今天甩开我是去见余朝年了?”
关染平静地关紧房门,淡淡地“嗯”了一声,返身走向穆凉。
“穆凉,你是为了什么出现在这里?”
穆凉右手撑着头,侧身斜躺在床上,左臂一伸,拽着关染的胳膊,让她跪坐在床脚,左手按上她的肩头。
关染挣脱不开就只能跪着,膝盖生疼。
“穆凉,你什么意思?”
穆凉扫了眼纳兰笙,笑:“纳兰笙,‘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是你们中原人的说法吧,我现在要跟你‘母亲’聊上几句,你可别打岔啊~”
纳兰笙脸色发黑。
关染脱口而出:“穆凉,你神经病啊!”
穆凉怪笑着说:“你们都想哪儿去了?你是母蛊宿主,掌控着子蛊宿体的生死,可不就是纳兰笙的‘母亲’吗?”
关染脸上阵红阵白,是真的给他“跪了”。
纳兰笙干脆背过身去,不看他了。
穆凉的手指圈玩着关染的头发,似严肃似随意地说:“丫头,我说过不拦着你寻死,不过,那是过去了。”
“庄城主已经失去了你母亲,你恐怕没考虑过你父亲的心情吧。”
“至少,在他见到你之前,你还是继续苟且偷生着吧。”
关染低着头没吭声,穆凉伸手要去捉她的下巴。
关染身体往后一撤,瞬间转移到窗口处,刚要越窗而出,就被一只手揪着后衣领,甩到地上!
关染翻了好几圈才勉强收势站起来,忽的眼前一花,穆凉已经逼近,关染退都退不及,避无可避,眼睁睁看着穆凉蔑笑着抓上自己的臂膀。
“啊!”
关染失力地摔在地上,疼得脸色发白,额角冷汗涌现。
她的两条手臂脱臼了。
穆凉脚下碾着纳兰笙袭击他的双手,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无助的关染。
“丫头,这只是一点小小的惩罚。”
“下一次,要更快、更快、更快地逃跑啊~”
“现在,感觉到怕了吗?嗯?”
关染皱着眉,说不出一句话。
穆凉拿过桌上燃烧的灯盏,说:“你知道吗?活死人虽然刀枪无伤,百毒不侵,但是他们也是有克星的。”
穆凉伸手去抚弄金红的火焰:“火,可以焚烧丧失痛感的活死人,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你听不到他们的惨嚎,也不必心怀愧疚。”
“毕竟,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是死人了,对不对?”
关染拖着无力的双臂,勉强坐起来,看着纳兰笙空洞的眼睛,低声说:“我怕了。”
穆凉疑惑状:“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呐。”
话音未落,手已松开。
灯盏下坠,砸在纳兰笙身上。
他的背上燃烧起熊熊火焰,但他却感觉不到疼。
穆凉始终没有放开他。
关染闭着眼睛大喊:“我怕了!我怕了!我怕了!”
不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他被烧死,却无能为力……
穆凉不知何时凑到她耳边,恶魔般低语:“你怕死了吗?”
关染没有睁眼,她鼻端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肉灼烧的味道。
眼角滑落一行眼泪:“我怕了。”
怕救不了纳兰笙……
“看来,你还是不怕死的。”
穆凉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解除了纳兰笙的禁锢后,走回床上坐下,一边捶床一边说:“真没意思啊。”
纳兰笙的后背还有脖颈都是火灼的伤疤,子蛊畏火,这类伤疤是复原不了的。
他帮关染接上脱臼的双臂,问:“站得起来吗?”
关染摇摇头说:“腿麻了,我先缓缓。”
纳兰笙抿着唇扶着关染站起来了。
纳兰笙的身体很凉,关染看着他脖子上的伤疤,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如果不是为了刺激她,穆凉也不会拿纳兰笙开刀。
纳兰笙没什么反应,把关染扶到桌边坐下,说了句:“我回房换身衣服。”
“嗯,好。”
纳兰笙关上门走了。
关染低头捶着腿,在发呆。
穆凉看着她发呆的傻样,突然笑出声来。
关染没理会他,她感觉到一阵麻木的疲累。
今天发生的事已经磨粗了她的神经。
“丫头,你恨我吗?”
关染叹了口气,为什么都在问她这个问题?
言珏被余朝年害成那样,都不恨他。自己四肢健全,五官完整,家人无伤……有什么好恨的?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虽然方法过于偏激粗暴,但是你也没别的法子了,对吧?”
门外的纳兰笙没有动。
门内的穆凉表情复杂。
“丫头,你这股死犟又别扭的劲头,是随了你姑姑吗?”
庄拯的亲姐姐,庄笙大小姐。
关染笑了下:“或许吧。”
隐长老曾经说起过,她和母亲连欣的性情一点儿都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