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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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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小贝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小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冲着洞穴的方向直扑过来。
柯小贝怪叫着跳起来躲开。
姜竹之来不及躲开就被扑上来的猎隼撞倒在地。
后背重重撞击冰冻的地面,疼得他直皱眉。
柯小贝赶忙挥起手里的长棍去挥打压在他身上的猎隼。
猎隼飞离了身下的肉垫。
“竹之哥!你没被它咬到吧?”
姜竹之抚着后背坐起身,拧起的眉头在看清那只猎隼时瞬间展开,他惊喜又疑惑:“大君?你怎么会来找我?”
柯小贝收起防御大君的长棍,指着猎隼的脖子,说:“竹之哥,那有个小信筒。”
大君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歪了下脑袋。
姜竹之拍拍它的小脑袋,取下来信筒捏在手里,并不立即看信,而是从行囊里取了水和干粮,先犒劳一番大君。
“等我下山之后,再喂你吃肉。”
大君安静地任他抚摸羽翼,啄了下他的手,示意他快点看信。
姜竹之却把信筒塞到棉衣里了。
大君急得又要去啄他的衣领,没提防被身后的柯小贝一把抱在怀里。
“竹之哥,你赶快看信吧,我带它回避一下。”
柯小贝善解人意地冲他眨眨眼,顺着大君的毛,走到洞穴的另一边。
姜竹之手里捏着那个小竹筒,静思了许久,才拿出里面的信笺,展开……
听到背后传来不小的动静,柯小贝转身去看。
姜竹之正神色匆忙地把散落在地的医书一股脑都塞回行囊里,单肩背上就往洞外冲,攀着岩壁上的绳索往下滑,大君挣开柯小贝的手,紧跟着冲下去。
转眼之间,山洞里就只剩下柯小贝一人了。
柯小贝趴在洞边儿往下喊:“竹之哥!”
下方的姜竹之遥遥的声音传来:“我得去找她了!”
柯小贝笑着对空气说了句:“竹之哥,加油!”
那个她叫什么名字,柯小贝不知道,但是姜竹之和柯小贝在山洞里聊天时,偶尔提起过。
很偶尔,但是很难得。
姜竹之很少会重复提起某个人,特别是某个异性。
他不是性格沉闷,而是习惯闷着不说。
尤其当柯小贝问起他的那个她时,姜竹之百分之一百会转移话题,避而不谈。
柯小贝由好奇变成了特别好奇。
姜竹之会在两个人各自沉默时,问她:“如果你大师兄有意躲着你,你会怎么做?”
柯小贝精神抖擞地握拳:“不会的!大师兄从来都不会躲着人。”
毕竟,来找柯枭的人大多都是比试剑法的,柯枭来者不拒。
姜竹之就笑着“哦”一声,不再问了。
柯小贝后知后觉地追问:“竹之哥,你的师姐有意躲着你吗?”
姜竹之笑:“没有啊。”
柯小贝:骗人。
姜竹之却又接着说:“她总是偷偷看我,却不正视我。”
柯小贝激动:“肯定是害羞啊!”
姜竹之敛了笑,她是不是害羞,他看不出来。
但是她确实经常把他往外推。
有了那次前车之鉴,柯小贝随时准备好,要将姜竹之的情感对话延伸得长一点儿,再长一点儿!
结果姜竹之有一次啃着硬馒头看书,忽道:“小贝壳,如果你大师兄告诉你,他喜欢你师姐,你会怎么办?”
柯小贝顾不得姜竹之该怎么办,因为她捂着眼睛,忧郁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姜竹之:“……??”
柯小贝捶地,难道连萍水相逢的竹之哥都能猜到柯枭喜欢湮师姐吗?
“我知道,我没她成熟,没她身材好,没她好看,还没她年龄适当……”
“但是,我是真的很崇拜大师兄,很想一直陪在你身边!”
“……”
这次对话以柯小贝告白演练的形式落幕。
倍感羞惭的柯小贝决心下一次一定会以专业的措辞解答姜竹之的情感问题。
然后有天傍晚,姜竹之痴痴地感受冰脊山的落日虹景,缩成一团的柯小贝小猫仔一样闭着眼打哈欠,就听到他问:“如果你师姐告诉你,她似乎喜欢女孩子,你会怎么想?”
柯小贝的哈欠被吓僵了,伸脖瞪眼:“你怎么又知道?!”
姜竹之笑:“……??”
湮师姐,真不是我说出去的啊!我只是偷偷观察你的时候,极其偶然地看见你趁着门主午憩忍不住亲了她的嘴角……不不不!我还是个孩子,我什么都没看见!
“……”
这次对话以柯小贝心虚不安的反应告终。
柯小贝决定不等着姜竹之来问她了,她要先下手为强!
那天,太阳光很充足,空气也很新鲜,两人坐在洞口晒太阳,暖暖的,很舒心。
姜竹之闭着眼睛,惬意地笑,似乎舒服得要睡一小觉。
就是现在!
柯小贝似无意般提了一句:“竹之哥,如果我问你想和谁一起晒太阳聊天的话,你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人是谁?”
姜竹之只是笑笑,不回答。
柯小贝:就知道你会不吭声,哼哼!
“我呢,打算帮大师兄治好眼睛后,跟他当面告白~”
姜竹之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儿,说:“如果你大师兄拒绝你了呢?”
出现了!姜竹之的问题黑洞!
柯小贝这次有点不确定地反问他:“你告白过了?!”
姜竹之难得没有避而不谈,说:“嗯,跟她表白过心意。”
然后呢?
然后……被拒绝了。
她很果断地拒绝了。
让他连反应都不及,反应过来之后,他的表情应该很恐怖吧?
向来无畏无惧、神经大条的她竟然没忍住瑟缩了一下。
姜竹之摸了摸后脑勺,像是拂开一些莫名的低郁情绪。
柯小贝问:“为什么?”
为什么会被拒绝?
明明她也是喜欢他、在意他的。
姜竹之说:“我不懂她在想什么。”
正如,她不懂我在想什么……
柯小贝趴在洞口,看着姜竹之变成一个小黑点,跟在猎隼后面,在莽莽雪原发足狂奔,终于再也看不见了。
“竹之哥,希望你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这样一来我也更有勇气告白大师兄了!”
“所以,响应我的期许,再争取一次吧!”
柯小贝有很多话想当面告诉柯枭,可惜她再也没法亲口告诉他了。
姜竹之走后的当晚,山洞里又有人造访,不是柯小贝心心念念的大师兄柯枭。
戴着青铜面具的诡笑人。
柯小贝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冲对方发问:
“大公子?你怎么来了?”
“嗯?”
柯小贝的小鼻子动了动。
“……哪来的血腥味儿?”
青铜面具上是斑斑血迹,诡笑人身上的衣袍被血水染红染黑,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他刚从山下的言疏阁走出来。
言珏行走江湖时,也是戴青铜面具的。
和余朝年脸上的面具一模一样。
獠牙,诡笑。
吓人也娱人。
戴了同款面具的余朝年帮言珏挡了很多桃花,也引发了很多乌龙笑料。
那时余朝年只管搭着他的肩膀,笑到飙泪,笑得走不动路。
言珏戴着掩盖真容的面具,岿然不动,任由余朝年把他当支撑架。
没人知道,面具后的言珏都有哪些表情。
没人看见,面具后的言珏由衷微笑的脸。
现在,青铜面具之下的人不再是热情爽朗的余朝年,不再是言珏的至交好友,也不再是关染想要找回的那个人。
是堕魔的容器。
“你不是……大公子,你……是谁?”
诡笑人握在柯小贝脖子上的手不断收紧,木棍从她手里掉下,骨碌碌滚到角落。
柯小贝被他单手提至半空,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白眼上翻,濒死之际的视线里,是冰凉月光下,缓缓绽放的冰寂花。
水晶薄瓣,荧光花蕊,蓬松怒放,厚重摇曳。
美到极致。
也冷到极致。
大师兄,冰寂花开了。
可我等不到你来了。
你别太难过……
好好活下去……
……别忘了我。
诡笑人举着断气的柯小贝来到洞口边,松开了手。
柯小贝的尸体似一根冰棱,划过极北之地的冰天雪地,迸碎在冰脊山的冰河之上。
滚烫的血,蜿蜒流淌,很快冰冻冷凝。
诡笑人摘下面具扔到洞外,露出一张残破狰狞的脸。
那朵盛开的冰寂花,被他牛嚼牡丹一样吞吃下肚。
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渐渐愈合。
残破狰狞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如初。
诡笑人离开了。
山洞又恢复空无一人的死寂。
无尽夜空划过一颗流星,转瞬即逝。
夜奔的姜竹之偶一抬头看到头顶穹空,那一闪即逝的星子。
莫名想到有一年落云谷的夜晚。
流星群之夜。
他跑到隐长老家里,去敲关染房间的窗户。
关染没睡,却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装着打哈欠,说叨他:“大晚上不睡觉,扰人清梦啊。”
窗外的姜竹之冲她伸出手,笑:“走吧,去看星星。”
关染没绷住迷蒙的表情,还是笑出来了。
却没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而是挥手把他赶到一边,利落地翻窗出来,还得意地瞅他一眼,自恋地说:“师姐帅不帅?帅不帅!”
姜竹之握拳掩着嘴,憋笑憋到内伤。
那时候,关染种种犯二发傻的言行举止,在他眼里都很好玩儿。
曾经他不自觉包容她的一切。
任性,自私,耍横,装傻,冷酷……
现在的他还是会包容她,但是他会更加保护自己。
他不能允许自己的自尊心,被同一个人打破两次。
他已经不是过去的姜竹之了。
姜竹之的脸绷得紧紧的,没有多余的情绪流露。
大君带来的信笺上没有写明紧急的事情是什么,但那两滴泪痕扰乱了他平静的心绪。
关染从来不在他眼前哭,即使她心烦意乱、抑郁难平。
姜竹之更不会在她眼前掉泪,即使他受挫沮丧、病体不适。
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决心离开落云谷而疏离过往的她再度联系代表着“过往”本身的他,还掉了示弱的眼泪?
绵延不断的雪路那头,一个脸戴青铜面具的青衣男子缓缓驾马,与策马狂奔姜竹之擦肩而过。
青衣男子单手勒住缰绳,扭头去看来路,姜竹之单人单骑冲进漫天风雪之中。
“……纳兰笙?”
擎云镇,楚衣馆。
纳兰笙拿出一枚“兰”字水晶玉牌,要了两间上等厢房。
关染迫不及待去沐浴换衣了。
纳兰笙上街买小吃,他不需要进食,也没心思品尝夜市美食,是关染一头撞进浴房前托他去买冰瓜。
冰瓜是擎云镇的特产,以前霍小茉那个吃货总在她耳边念叨。
关染只是随便找了个事由让纳兰笙出去自由活动,她还没习惯纳兰笙成为自己的“死士”。
坐在房间的窗台上擦头发,关染也看见了那颗清浅划过夜空的流星。
那个流星群之夜,有好多人都整夜不睡,跑到后山露宿。
关染就看到关山越亲昵地搂着云弥儿躺在草地上聊天。
关染盘腿坐在草地上,使劲向后仰着脖子看夜空,一旁躺卧在草地上的姜竹之伸手轻轻扯了下她的头发,问:“你在看什么?”
关染摇摇头,噙着笑:“没看什么。”
看穹庐久了感觉自己要被吸进那未知的夜色漩涡。
浩瀚宇宙,自己就像一粒尘埃一样渺小。
流星陆续划过深蓝天幕,或深或浅,留下痕迹后,便毅然退幕。
姜竹之也坐起来,左手支在弯起的左腿膝盖上,右手撑在地上,和关染的左手只有半指之隔。
两个人都注意到了,但两个人都没有动作。
绚烂的夜空像点燃了一场盛大的礼花大会,静而闹地结束了,似乎还有冷焰的余韵。
人群散去,关山越送云弥儿回家了,关染扭头看了眼两个人无限接近又无限远离的手,没有多想就率先站起来,一脸正经地冲坐在地上抬头看她的姜竹之伸出了手。
姜竹之笑着伸过手去,由她握住手腕,借力站起来。
当时姜竹之的喜悦和愉快掩饰不住地从眼角眉梢溢出来。
却被关染的一句话通通打消冷释。
“姜竹之,我觉得自己好像喜欢上我的同席了。”
听到这句话,姜竹之僵着脸沉默,一言不发。
关染刻意忽视了心底的失望和失落,独自走开。
如今她连那位同席叫什么名字都得费费脑子才能想起来。
那时的关染不懂喜欢。
姜竹之也不懂。
但两个人都懂得自我封闭。
个人顾着个人的喜怒哀乐,继续若无其事平淡生活。
那一面之后,有些变化是在悄然发生着。
察觉得出来,却都选择顺其自然,不加阻拦。
关染和姜竹之在同一片天地渐行渐远。
一个有意无意地躲。
一个似无所感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