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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不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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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宁又被拖入潮湿混乱的梦境里。
让他惊慌的是,或许是重复过太多次,梦中的疼痛竟然渐渐麻木,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陌生也更羞耻的感受,潮水般冲刷着他周身的每一处穴窍。
没有疼痛那么难熬,却比疼痛更磨人。
他在睡梦中也不安地蹙紧了眉,睫毛又被泪水打湿,瑟瑟发抖着把自己蜷成一只紧绷的虾米,原本雪白的脸腮晕红一片,咬着唇辛苦又勉强地忍耐着。
而之前那么多次梦境里,从未有过只言片语的季凌寒忽然开口,带着灼人的热意,贴在他耳畔低低地叫他:
“晏宁。”
“晏宁。”
“住…住口!”晏宁自以为十分有威慑力地开口,发出的却只是一声模糊的呓语,甚至还带着点可耻的哭腔。这蚊子大点的动静果然没能镇住季凌寒,那恼人的声音只是稍稍停了一瞬,又故意跟他作对似的,喊得更频繁了:
“晏宁。”
“晏宁……醒醒……”
晏宁的睫毛颤抖了好几下,终于挣扎着张开了眼睛。
屋子里点了灯,季凌寒俯身,神色严肃而凝重地望着他。
晏宁还有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歪了歪头,喃喃道:“季凌寒?”
他目光还是涣散的,眼底噙着涟涟泪光,汗湿的额发凌乱沾着肌肤,整个人看起来虚弱又好欺负,一开口竟然还带着软乎的鼻音,声腔都发黏。
听到他用这样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季凌寒不知怎么恍惚了一瞬,审视着他遍布红晕的面颊,心头莫名泛起些古怪滋味。
晏宁……状态好像不太对劲。
他并未细思,而是问:“又做噩梦了。”
“我……”晏宁又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忽然表情一僵,“你怎么是醒着的?”
季凌寒答:“我怕你又睡不好,今晚便没有合眼。”
他说罢,就见晏宁目光渐渐染上慌张,不由得不解地拧眉,“怎么了?”
他想去探晏宁发汗泛红的额头,毕竟他这位好友可是个实打实的凡人,又向来娇生惯养,若是生病了可就不好了。
可他的手掌堪堪触及晏宁滚烫的肌肤,晏宁就陡然一激灵,仰头避了开去,提着一颗心,干涩问:
“那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我听到你哭了,好似十分痛苦。”季凌寒肃容答,“晏宁,你夜夜噩梦缠身,恐怕有隐情。我明日给你请个大夫来看看。”
他刚说完,晏宁就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险些从被窝里弹起来,激烈反对道:
“不行!”
“为何?”
什么为什么!到时候大夫问起,他要怎么说?说他一看到自己的朋友就会梦到和他颠鸾倒凤吗?
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如找块豆腐把他和季凌寒一起撞死算了!
晏宁脖子都要漫开艳丽的红,倔强道:“总之不行就是不行!”
季凌寒就用那种看闹脾气的孩子的眼神,不赞同地看着他。
晏宁又急又气,但他也深知,如果他不说出个好歹来,季凌寒绝对会给他请个大夫来的。
他只好一咬牙,硬着头皮说:“谁说我做的是噩梦?”
季凌寒露出更加不赞同的眼神,道:“你方才在梦中不停地哭,分明就十分痛苦,如今醒来,脸又红成这样,不是噩梦,还是什么?”
晏宁恨不得扑过去掐死他,瞪着他的眼睛几乎要冒出小火苗,季凌寒却岿然不动,仍旧严肃而冷静地望着他,俨然一副他不说出个所以然,就休想把他糊弄过去的架势。
晏宁深吸一口气,强忍羞耻,磕磕绊绊地说:“哭、哭就一定是因为噩梦吗?”
季凌寒以为他还在狡辩,反问道:“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
他忽然怔住,眼神一寸寸扫过晏宁外露的、透汗的肌肤,哭得发红的鼻尖,心里止不住地冒出一个荒谬的猜想。
“你……”
他看得太慎重,视线没有温度,却极有力量,落在晏宁的肌肤上锋利得有如实质。晏宁无端有种没穿衣服的难堪,燥意上脸,把脸往另一边偏,简直咬牙切齿:
“干嘛啊?你没做过这种梦吗?”
这回轮到季凌寒接不上话,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没有。”
晏宁干巴巴地:“哦。”
季凌寒确实从来没有类似经历。
他从十三岁起独居若兰山,所谓的天之骄子一朝从云端跌落泥泞,此后数年,都不过是在怪病的折磨中,捱着灰败的每一天。
以及,等待晏宁的到来。
他是“娶”了晏宁,可这只是为了避免晏宁跌入火坑的权宜之计,并不意味着晏宁就真的是他夫人了,他自然也就从未想过所谓夫妻之事。
如今乍然听到晏宁竟会做那种梦,他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荒谬之感,仿佛这位友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和他悄无声息地拉开了距离。
晏宁为何从未和他说过?
他无法形容这微妙的不悦是什么,但它却又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他想要忽略,却忽略不了,沉默几息,还是郁郁问:
“是谁?”
晏宁梦里的那个人,是谁?
那个让晏宁哭到喘不过气的人,是谁?
晏宁怀疑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季凌寒也知道自己问得奇怪,冷静道:“没什么,是我唐突了。”
可他说出这句话后,神色却更为冰寒。
唐突。
这个词让他清晰地认识到,他的确是和晏宁产生了隔阂。
不管他们以前有多无话不谈,在这件事上,晏宁永远都会对他三缄其口。
因为,“不合适”,“不应该”。
他忽然想到,假若不是晏澄怀突然出了事,以晏宁的年纪,原本也到了成亲的时候了。
不是和他这样有名无实的假夫妻,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成亲。
若真是如此,晏宁就不只是会做一个梦这么简单了。
季凌寒只能安慰自己,如此看来,做个梦也不算什么。
毕竟,和晏宁生活的人,是他。
两个人相对坐着,气氛比昨天的新婚夜还要奇怪。
晏宁尴尬得想拿根棍子把这家伙敲晕过去,他见季凌寒长眉深锁,不知在想些什么,表情居然有些隐隐的烦躁……
他烦什么?!
晏宁荒唐地想,该烦的人是我吧?
明明事是两个人一起做的……不对!是季凌寒压着他做的,季凌寒不记得就算了,怎么连梦都没做一个?这公平吗?
显得他对季凌寒的心思有多不清白一样。
他尴尬又恼怒,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一时忍耐不住,竟愤愤道:
“我不相信,你真的从来没有梦到过……”他险之又险地把“我”字咽下去,“这种事吗?”
“真的没有。”季凌寒语气寡淡地回答,“可能我和你不一样吧。”
晏宁:“?”
他这个比他还不高兴的样子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