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异闻录I》林格啾

19、逃狱者

　　“……”
　　莱尔的神经蓦地抽疼了一下。

　　慕德。
　　白白净净，永远乖巧可爱，最喜欢跟在自己后头学说话的慕德。
　　如果是慕德的话，如果是慕德……

　　她一定会体谅这一切……吧？

　　把心一横，莱尔霍然抬头：“——你以为我是那种多有良心的人啊，塞洛！！只不过是死一两个人而已，跟毁掉你垃圾的基因回溯技术这种大事比起来，我、一、点、也、不、心、疼！”

　　话落。

　　下一秒迎接他的，却是塞洛双眼充血，愤怒之下的数下踢踹，和接连不断的咒骂。
　　“混蛋！！！！……去死吧！！去死！！！！”

　　一下一下，专找痛处踢。

　　莱尔只能蜷缩成一团，咬紧牙关，瞪视着地面，自始至终不发一语。

　　即使是胆小鬼，也有要守护的东西，这是他最后的自尊。
　　绝不能让这些疯子……

　　“竟然敢用这样的态度应对我！！可恶！！”

　　长久的暴力发泄过后，意识接近朦胧，塞洛的踢踹再重，都已经被麻木感取代。

　　塞洛玩味的声音却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睡什么？我让你看看有趣的东西。说起来，你就不好奇，你没能找到的佩里夫人吗——卡莉儿，过来！”

　　“……你……说……”
　　听到久违的名字，莱尔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目眦欲裂，“她可是前议长夫人！是这座城市的女主人，你们绝不能对她……”

　　塞洛却只意兴阑珊地拨弄着自己的额前的短发：“哼！作为重大罪犯的养母，她受点罪难道不应该吗？……卡莉儿，给他看看‘现场转播’！”

　　“是。”
　　卡莉儿点了点头。

　　一步步走近，半蹲下身，她一手揪住莱尔的后脖子，强硬、乃至逼迫莱尔直视她手臂上内置的小型投影设备。
　　人类的皮肤能够被置换成屏幕——这是塞洛研究所制造的最新款人造女秘书，卡莉儿7.0引以为傲的新功能。

　　“……连接成功。”
　　镜头对准了某处不知名的牢房。

　　身着囚衣的佩里夫人，被迫跪在地上。

　　莱尔盯着电子屏幕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本来圆润可亲，如今却肿得胀成红紫色，嘴唇奇厚，眼睛几乎眯缝着睁不开。

　　即便如此。
　　莱尔哑然的张大嘴，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即便如此。
　　他的养母，佩里·赛恩斯，在听闻屏幕的那一头对准的是自己的儿子时，仍然挤出了一个，堪称难看至极的、却最最熟悉温柔的笑容。

　　尽管看守们推搡着她，尽管她的嗓音控制不住颤抖。
　　汩汩鲜血从她额间没能及时包扎的伤口涌出——

　　“滚出这座城市！！”

　　微笑着的佩里夫人，却只咬牙切齿，向他大吼。

　　“你不是最会逃跑吗？你可以逃的，所以滚出去！”
　　“永远！！永远不要再回来了！！！！莱尔！”

　　*

　　“广播全岛，广播全岛……”

　　八月的一个炎热午后，匹萨岛全岛收听的官方频道“FM17.2”一如既往，连上所有居民的智脑系统，不消一会儿，所有登记居民的虹膜传感器前，便投影出女主持婀娜的身影。

　　她温柔可人的播报声，无论何时，都是那么让人心旷神怡。

　　“今日特讯追踪，在逃重犯莱尔·赛恩斯已被抓捕，经过全岛新任议长塞洛先生的裁决，交由民事法庭定罪，已于上午十时整，确认其重大罪行全部符实，将在三日后对其处以死刑。届时，将会在本台公放行刑过程，以儆效尤。”

　　——“啊……死、死刑吗？莱尔那个家伙？”
　　——“我虽然也很不喜欢他，但他犯什么罪了？民事法庭随便就判处了死刑，我们怎么什么消息都没收到？！”
　　——“嘘！小点声！！这里可是中心街，小心治安摄像头……”

　　与这则新闻相伴而来的，是居民们心照不宣的惊惧眼神、和短暂私语过后，默契的闭口不言。

　　人们行色匆匆，讳莫如深，不一会儿，大街上已然行人寥寥，萧瑟冷落的意味不言自明。

　　唯有一个佝偻着背的身影颤颤巍巍、愈走愈慢。

　　他甚至试图将自己虹膜上移植的传感器扣出，但智脑温柔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很快在他脑海中响起，提醒他注意人身安全，并且“已经开启身体防护，如有自残行为，将在四十八小时内屏蔽身体行动能力”。

　　尝试无果的老人，终至于在监控所无法察觉的帽檐之下，老泪纵横，大哭出声。

　　——他从衣领里扒拉出一块怀表。
　　拨开怀表盖，里头是一张泛黄的合影。

　　蓄着黑色爆炸头的少年眉眼弯弯，紧紧地环住一旁老人的肩膀。两人年纪相差虽大，却都挂着如出一辙、快要咧到耳根的灿烂笑容，冲着镜头比着夸张的剪刀手。

　　小小的合影下方，印着这样一行字：摄于爱徒莱尔毕业日。

　　那一年的莱尔，刚刚14岁，是整座匹萨岛最年轻的联合授课毕业生，后来，又连跳两级，成了最年轻的机甲改造学博士。
　　这个从不被岛民们喜欢的少年，总是没有什么存在感、拼命想要寻求认可所以比任何人都要努力的少年——

　　【莱尔，那家伙是个怪人啊，佩里夫人为什么要收养他？】

　　【听说他的父母是议长大人的同学，后来在战争中牺牲，之后他的性格就变得很奇怪……或许佩里夫人是可怜他吧。】

　　【切，可怜的人多了去了，要我说，那家伙就应该随他父母一起……你看那边！他又做什么稀奇古怪的发明了？！真是讨人厌！谁来管管他吧！】

　　老人恸哭着弯下腰，有几个行人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他，迟疑片刻，却还是抬步离去，

　　但也没走多远。

　　几人中的一个黑发少女突然捂住右眼，怪叫一声。
　　没等旁边人问她“怎么了”，很快，其余几个人也跟着揉起眼睛——

　　此起彼伏的尖叫随即在城镇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