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事务所》百里星空

7、7

　　颀溪村外，鳞次栉比的高楼覆盖着看起来冷冰冰的钢化玻璃，白天反射着炫目使人无法直视的太阳光，大厦内身着衬衫西裤的男男女女们大多表情严肃，看起来就像正在运转的庞大机器上的小小螺丝钉，十分符合后现代主义风格，每个人都是那么冷漠疏离。

　　到了夜晚，却完全是另外一幅景象。彩色的灯光是被封印在高大建筑内的精灵，它们四处游走，仿佛拥有不羁的灵魂。

　　只是颀溪路拥堵无比，一到晚高峰，就堪比步行街，行人即便晃晃悠悠地闲逛，也比变成停车场的马路上的汽车要快的多。

　　宋屹便被堵在这既不见首也不见尾的由红色汽车尾灯构成的红色长河中，急躁的汽笛声此起彼伏，却又无可奈何。宋屹所开的黑色汽车的车身上映射着光怪陆离的光，他一只手虚虚扶住方向盘，修长白净的手指闲闲地敲击着，旁人看起来，还以为是什么音乐的节拍。然而，车内没有音乐，只有仿佛令人置身无人问津的山野的白噪音，溪水潺潺，鸟鸣呦呦，车玻璃的隔音效果极好，宋屹沉浸在禅意的白噪音中，茶色的眼睛却极其专注地注视着前方，整个人都带着一股肃杀的氛围。

　　终于，冗长的汽车长龙懒懒往前挪了一节，宋屹左拐，进入了Madison Tower的地下车库。

　　车库里的车总是停地满满当当，仿佛被遗忘的巨兽，从未见过太阳。

　　电梯迅速上升，四周静寂的可怕，从高处看，脚下的颀溪村与四周斑斓的世界格格不入，像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将掀起巨大风云。

　　“叮”电梯门缓缓开启，脚步声回荡在空荡的走廊里。

　　一整面墙的落幕玻璃将南平市的夜景尽收眼底，由于楼层太高，云朵甚至飘荡在脚下，令人产生整个世界都在向你俯首称臣的错觉。

　　宋屹不会被浮云遮蔽双眼，他径直单手推开沉重的黑色哑光木门，坐在老板桌对面的椅子里，双腿随意的交叠，一只手撑着额头，等着对面的人发话。

　　高大宽阔的黑色真皮老板椅里的人听见了宋屹的脚步声，“哗啦”一声，手里的报纸抖出了清脆的响声，“阿屹。”

　　Ariel的声音甜糯，她转转盘似的将椅子转了过来，整个人陷在其中，更显得人愈发娇小。

　　“去医院了？”Ariel自顾自的说话，“难怪来的迟。下次我让你过来，不许迟到。”她声音渐冷，只是年纪小，像在故作老成。

　　“什么事？”宋屹淡淡地问，他既不解释自己的行踪，也无意惧怕Ariel的一番威胁，仿佛即使对面的人忽然暴怒跳起拿枪指着他，他不为所动。

　　“呵……”Ariel露出了不屑的笑容，她将刚才看的报纸铺平，涂着鲜红指甲油的食指将棕色的头发绕了几圈，倒是愈发显得手指白净，指尖仿佛带着鲜血般残忍，“今天我来公司的时候，底下楼层正在装修，难免发现了几张报纸，在上面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宋屹听见这番话，难得露出感兴趣的样子，于是抬腕伸手将报纸勾了过来，报纸上新鲜的油墨味还未散去，与记忆中的味道重合，只是略一晃神，宋屹便回了神。他一目十行地阅览着报纸，敏锐地在一堆保健品广告、家政服务广告和身份证挂失公告间捕捉到了关键词：梦境事务所。

　　宋屹慢慢念出了这几个字，垂眸掩盖了一闪而过的算计，他懒散地将手腕撑在桌子上，天然的身高优势使得他俯视着窝在椅子里的少女，“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Ariel的冷笑逐渐变得扭曲，“宋屹，你问我有什么问题？”她声音瞬间变得尖细，忽然暴起将报纸用力揉成一团，狠狠砸了过去。

　　宋屹本来就坐姿随意，也没躲，抬手便接住了被当成攻击工具的纸团。他本来就穿着黑色的衬衣，与椅背融为一体，脸上神情不明，面对Ariel既无半分没耐心，也无半分烦躁。

　　倒是Ariel，情绪渐渐平复，方才的暴戾仿佛是另一个人。她又恢复到甜糯的嗓音：“一个星期了，我来中国才一个星期，就出现了这样的事情，”她皮笑肉不笑，“我们有一个同类居然在报纸上打了一个星期的广告。我是该说我们大意轻敌了，还是该说她胆大包天？还是说……她根本就是在挑衅我们？”

　　宋屹十指交叠放在桌子上，整个人双目微阖了几秒，旋即睁开了眼，茶色的眸子并未有波澜，也未对Ariel提出的诸多猜想做出肯定或否定的判断。“你想我怎么做？”，他径直开口。

　　Ariel捏着手腕，慢慢旋转着玫瑰金镯子，金属在指尖由微凉转至温热，她似乎是在思考，缓缓开口，“你先让尹凡今晚就滚回来，然后，”她的唇角莫名扬起，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笑，“看她愿不愿意与我们合作，如果不愿意……就让她闭嘴吧，我们不允许对手的存在。”
　　宋屹点点头，“好。”他只回答了这一个字，便打算离开，结束今晚的对话。
　　“不惜一切代价。”少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宋屹脚步只顿了那么一秒，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喜不怒，“尹凡我会让他尽快赶回来，不过我不是他，不会毫无原则的惯着你，下次，”，他回过身，左手的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个射击的动作，“act yourself.”
　　不等Ariel再说什么，宋屹便带上门，离开了。Ariel抿住了嘴唇，将戾气压制住，目送宋屹黑色的潇洒离开。

　　回到车里，宋屹握着方向盘许久，脑内迅速回忆着方才报纸上一隅的小小广告。他知道自己记忆力惊人，脑海中首先蹦出来的是电话号码和地址，只有它们是加粗黑体字，旁边吹的天花乱坠语焉不详的文案倒是次要。
　　“同类？”他眼眸深沉，黑暗中仪表盘幽幽的微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只看见高挺鼻梁的一抹阴影，一声低叹，似在自言自语，“许知遥，是该说你幸运，还是不幸呢？”

　　夜色如水，许知遥并不知道在Madison tower里面发生了有关自己的对话。她在夜风中突然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喷嚏，嗯？难道有人在想我许知遥唇角向下自我嘲笑，这个世界上真正爱你的人都已经离去，谁会想你？应该说有人在骂你吧。

　　这个城市，像一个飞黄腾达的中年人，尽管在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但陈旧的内核依旧没有改变。

　　夜晚的环城河公园虽然沉浸在黑暗中，但粼粼水波里还是荡漾着远处昏黄的路灯倒影，小情侣们隐匿在黑暗中，偶尔传来哝哝我我的嬉笑。

　　和老人梦境里的几乎一样。但是，也不太一样，比如现在开的花，气温，湿度等等。梦境中哪怕再怪异，人也难以觉察。

　　“老板，两盒冰淇淋。”，许知遥遵循记忆中的方位，赶在老板关门前找到了这家小店，她说不清道不明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证明什么呢？

　　“一盒八块，两个一共十六块。二维码在这里。”老板银灰色的头发在夜晚并不明显，只是他弯腰时，许知遥发现他脑袋中央已经秃了，地中海果然是难以逃脱的诅咒啊……

　　明明下午在梦境中还是一个年富力强的中年人，晚上一见却……
　　许知遥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自己又不是在山中观看仙人下棋的砍柴童子，怎么就能在短时间内“目睹”时光流逝呢？但是又庆幸老人还在。她拿起手机扫码付了钱，问白朝夕：“酸奶味和草莓味挑一个？”

　　白朝夕也没客气，笑着伸手，“酸奶味归我了。”

　　“行。”许知遥撕开包装，新型的雪糕不得不称赞它们做工和配料的改良，过去拙劣的香精和色素被真实的草莓粒取代，她居然吃出了一种久违的感觉
　　。

　　“那边是什么？”，白朝夕将随风乱舞的头发别到脑后，以免吃的一嘴头发，在夜晚，视线总不如白天那么好，许知遥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几十个大白鹅游船安静地停靠在码头，售票处漆黑的影子巨大一团，捍卫着几十年如一日的公园。

　　许知遥感慨万千，“为什么没有变化呢？”

　　白朝夕听见她的话，不解，“我觉得不变挺好的，好歹来到这里能回忆童年，不论自己多大，总会觉得有个可以逃避的港湾。”，说完就指着游船，“我们要不要去划？”

　　“都锁着吧？”许知遥叼着挖冰淇淋的小勺，含糊不清道，遗憾地摇头。

　　“嗯？”白朝夕朝柱子踹了一脚，铁链撞击发出了哗啦啦的声音，她有点失望，“还真是的啊。对了，你还有没有什么超能力，比如徒手劈铁链之类的？”

　　许知遥瞪大眼睛，语气一顿，小勺在嘴边一翘一翘的，十分滑稽，“这个……还真没有。我是意识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