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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风筝的引绳 ...

  •   到了拉萨,一定点上一壶甜茶,在最耀眼的阳光底下发会呆。

      这是在火车上时谢望发来的消息,尽管当时并不以为意,却不曾想那一颗种子却原来已在我之内发芽。

      我们永远不知道到底哪些想法真正来自于自己。

      我们总以为在做着自己的决定,走着自己的人生,可却往往都只是在循着他人的经验,有人走过的路未必最美,却总是看起来很安全。

      独自上路,需要的不仅是面向前路的胆量,更需要的是面对自己的勇气。

      正午的阳光即使戴上了墨镜也难能直视,没想到的是在遮阳伞下的小空间内,未穿外套的自己竟还感受到一丝凉意。

      记忆飘到那年的沙漠之行,本以为炎热炙烤的沙漠中,竟出现了一棵大树,而大树底下却是凉快得微打起哆嗦。

      这拉萨的光热竟与沙漠之中有些许相似,而自己也正是在那里“捡到”的谢望。

      一磅的甜茶被送了上来,原来就是一个小小的暖水瓶,在上海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容器了吧,我端详着眼前的这个小而老旧的暖水瓶。

      谢望是个户外狂人,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天南海北地飘着,偶尔回到上海,我们两人也少有时间相聚。

      在我心里,我的工作也很重要。

      在别人眼里,我们俩的状态有点不可思议,就我们自己来说的话,其实还满自由的。

      除了偶尔我会抱怨他两句,大部分时间,我觉得光是工作就已经让我顾不过来了,他在不在其实并没太大差别。

      也许潜意识里,我并不希望我们走得太近了,近了,就会累了。

      我给自己倒上一杯甜茶,轻啜上一口,一阵强烈而又浓郁的舒缓与安心感袭遍全身,原来烈日下喝甜茶是回家的感觉呀!

      我突然对谢望有了更深一层的感知,这个所有人眼里的浪子,走遍天涯海角,一直想要找到的,或许也只是心中的那份归宿。

      或许,自以为我们这种状态很合适的我根本就不了解他内心真正的渴望。

      他所渴望的那份回家的感觉,我从来没有给到过他。

      而他酷爱喝清咖,是不是也是因为清咖那馥郁的涩味呢?品得久了,倒成了一种淡淡的瘾。

      每一次送他离开,我未曾表现出过任何的失落与挽留,在我眼里那是他最正常的状态,我并不想因为我的介入而改变了他的生活轨道。

      每一次他意外出现,我也从未表现出过特别的惊喜与意外,他的来来去去,对我来说早已没有意外可言。

      他就是那个如风一样的男子,随风而来,随风而去,我不想用力去抓他,因为我根本抓不住风。

      也许,我真的是错得太多了。也许,在我心里,他并不是那么的可有可无。

      只是,我自以为是地认为那样的淡然是维系彼此关系最好的方式。

      毕竟,在我头脑中,有太多的理论可以依据,依着这些经验,我可以规避掉很多的风险。

      你看,谢望这个风筝手中的线,不是一直都被攥在我的手中么!

      我大口喝掉杯中剩下的甜茶,丝丝沁入心脾的温暖,这才是谢望心中真正的渴望吧,我从来没有给到过他。

      换个角度,我也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这样的温心,我没有的,所以我根本给不出!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我根本给不了他他想要的温暖与安心,所以我只能用技巧来掌控着那根风筝的引绳。

      也许除了此刻的我发现了这个问题,谢望也早已清楚从我这里得不到他想要的家的感觉。

      所以即使知道我正只身前往拉萨,身在阿里的他却并没有返回拉萨接应我。

      我倒并不为他的未到感到伤神,毕竟这一趟我是为了找回我自己,但是小小的失落却依旧不可避免。

      这根绳子,我终有拽不动的一天......

      身在彼地,思念彼人,也许,这又是一个旅行的意义。

      我给不出谢望他想要的温暖,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深深地刺痛了我。

      烈日当空,心若寒冬。

      我一杯又一杯地将暖水瓶中的甜茶喝尽,却再难品出那丝丝的甜意,反倒是难掩的涩意汹涌袭来。

      不知他在喝时是否也如我这般越喝越涩?我突然理解了他又为何那般酷爱喝清咖。

      高原的风吹着院子里的经幡飒飒作响,那晃眼的阳光不时透过飘舞着的经幡左右舞动,似那跳跃的精灵,如作幻境。

      在高原耀眼的阳光下发呆,原来竟是这样一种体味,我看得入神,直到前台的姑娘出来示意我房间已经空出,可以办理入住。

      客栈的服务还算周到,办完入住,有年轻的服务员帮我把行李一路提上了三楼,在这么古老的房屋之内,自然是不会有什么电梯的。

      初到高原,即使是平地走路也容易小喘,要让我拎着箱子爬这三层的楼梯,确实会是个巨大的问题。

      估计这个问题客栈也早已考虑到了,在这种情形之下,我觉得我还是欣然享受服务为佳,虽然大部分时候我并不喜欢麻烦别人,但是客气,也是需要分场合权衡能力的。

      可即便如此,这一口气几十级台阶,还是让我气短、胸闷了起来。看起来我并没有像谢望那样的天赋异禀,可以逃脱高反的折磨。

      靠着窗前的榻榻米微眯了大半个小时,额头却越胀越紧的感觉。

      出来得匆忙,我根本没有做过任何防高反的准备,此刻,我的行囊里面没有任何药品可以让我应对眼下的困境。

      也许酒店会有药品或者氧气,可这老旧的客栈房间内根本没有电话,要想找人询问的话,还得下到一楼,这会我是坚决不做这样的折腾。

      对了,其实我可以用手机拨前台电话,只是我是想让对方通过一个默语电话了解我的需求么......
      我冷哼一声,苦笑起来。

      看来,我又把自己困在了一个两难的境况之中。

      或者,我可以发消息给谢望,让他给前台打电话送药......

      我的头脑快速地运转着,各种各样的念头飞速闪现,我感受到了一股——慌乱?

      为什么?不就只是一点点的头疼么?为什么竟会如此慌乱?

      在往日,就算是比这严重得多的发烧、头痛,自己不也都是独自应对的么?

      我坐直身体,尝试调整下气息,身体的不适也仅限于额头的紧胀而已。

      我所慌乱的,更多是对未知的恐惧。

      在此之前,我只听说过高反可怕,并未真正体验过高反的滋味,只知道在高原之上,它很寻常却也很可能致命,所以当它来时,各种曾经听闻的认知就铺天盖地地吞噬了我内心的安宁。

      人心的安宁总是在不经意间就被头脑的认知所侵蚀,我再一次发现自己竟是如此脆弱。

      我缓步挪到床边,慢慢让自己平躺下来。这一刻,我需要面对的只有我自己。

      我的恐惧来自头脑,只有我的心能够让它离去,药物能够舒缓我的身体,却给不了我勇气与安宁。

      我并没有感冒,所以我并没有危险。我也只是有一点点头胀,这是初到高原的正常反应,我只需要以轻松的心态度过这一段适应期。

      我睁大眼睛望着床顶。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独立的?

      从开始工作就搬出来独立居住,每一次生病自然也是自己独自面对,对我来说这早已不算什么困难的事情。

      感冒发烧的小病捂上被子睡上一觉就好了,再严重点也就是打个车去个医院就解决了。

      从来不觉得这些事情有必要去麻烦别人,或者说,自己根本就不想让别人知道。

      尤其是自己的家人,至于谢望,他常不在,即使想得到他的关心也没有那个机会,那就没有必要去徒增他的负担。

      可是,我真的不希望得到别人的关心么?

      今天之前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习惯成了自然,就会忘了去探察自己内心真正的感受。

      可是刚刚那一刻真切的慌乱,让我看到了内心那个脆弱的自己,面对困境,我并没有我所以为的那样淡定冷静。

      说了又如何?我的人生,终归还是需要我独自去面对的。

      是啊,这就是我一直的认知,这份认知让我坚强,让我勇敢,让我独立,让我有担当。

      即使我说了,谢望能够来到我的身边么?他总是远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轻微高反中,看来我没你那样的幸运。”

      意识昏沉间,我只是想与他分享一下我此刻的经历。

      因为这是此刻,我情绪的唯一出口,也因为这条路,他走过。

      我渐渐沉沉睡去。

      这一觉,迷迷糊糊睡了好几个小时,即使是在睡梦中,头部的紧胀不时侵袭。

      待到彻底醒来,天空已是一片漆黑。

      院子里隐约的灯光透过窗户投影在了榻榻米之上,音质粗糙的音响中播放着的藏语歌声也从窗户缝隙之中钻了进来。

      拉萨的夜,并不寂静。

      我抬手摸索到滚落身边的手机,九点五十五分,我这一觉睡了竟有六七个小时之久。

      意识到这个无意识的举动,我愣怔了一下。如果没有手机,我又该怎么办?我苦笑了一声。

      哪怕闭嘴了,哪怕跑到了拉萨,我还是逃离不了我的世界。无意识无所不在。

      “轻微高反很正常,放轻松就好。”

      谢望的留言只有这么一句,我落寞地轻扯了下嘴角,一切还是要靠自己去面对的。

      我早已了然,却还在期望什么呢?

      从小我就已经知道,很多东西,即使我开口要,父母也不会给,倒不如不开口。

      长大了我更清楚,所有自己想要的东西,都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依靠别人是最不可靠的。

      现在,遇上了那个我想依靠的人,我以为就会有所不同了么?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我的软弱渴望一个出口而已。

      结果现实再次告诉我,这个世界只会嘲讽软弱者。

      我坐起身,按亮了房间的灯。

      额头的紧胀没有丝毫的减弱,这一觉却睡得我口干舌燥,可身体的虚弱再加上情绪的低沉,让我没有一丝想动的欲望。

      就这样靠会吧,我不想再为难自己了,即使没有人可以依靠,我总可以静静地放纵自己吧!

      眼泪不知何时竟已悄然滑落。

      闭嘴不言之后,我精心设计的面具被慢慢摘了下来。

      我不再是工作中的那个我,没有可沉迷的被认可,没有可沾沾自得的被夸耀,没有成功完美的形象护身。

      我也不再是生活中那个朋友中的心灵大师,不再被追捧,不再被需要......

      我不再生活在这些面具之下,我变得只能去面对我自己,一个什么也不是的我自己。

      我不得不去看见我自己的伤,我自己的痛,我自己的害怕,我自己的渴望……

      每一个看见都是最真实的我自己,我再无法避而不见,却发现这每一个看见竟都是如此的撕心裂肺。

      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要给自己准备那么多的面具。

      谢望,你的每一次行走会不会也这样的撕心裂肺呢?不,你不会,你太真实,真实到我想见又怕见你。

      “叩叩叩”,有人敲着我的房门,是客栈的服务员。估计是看我房中灯光亮着,敲门声一直持续着。

      我不能开口,没法用话语让他离开,虽然万般不情愿,却也只能擦干落在脸颊之上的眼泪,勉强挪到门口开了门。

      我没有叫过服务,他却给我送来了一壶两磅的甜茶和一个布包。我跟她摆摆手,示意这并不是我要的东西。

      对方却朝我友善地笑笑,留下一句“这是谢先生让我送上来的”就转身出了房间,顺手还帮我把房门带上了。

      我有些惊诧,谢先生?是谢望么?我跌坐在榻榻米上,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两样东西。

      “甜茶是藏民族代代相传的饮品,多喝点甜茶接接地气,可以很好的缓解高反。”

      谢望的信息适时而来,难道这才是他让我喝甜茶真正的用意?

      那么那个渴望着家的温暖的人到底是他还是我?

      只是我品出了甜茶的家一般的温暖,还是我们都有着这样的渴望?

      这一刻,望着眼前的这一壶甜茶,虽未入口,我却真实感受到了那一股温暖。

      原来有些人的爱在嘴上,有些人的却在行动之中,泪花不知何时又已积聚满我的眼眶。

      我小心翼翼地拔出暖水瓶的塞子,轻轻倒出一杯甜茶,端起杯子慢慢送到嘴边,却舍不得将它送进嘴里。

      我用鼻子细细地深吸着那份甜美的气息,才又缓缓入嘴,那一口甜茶的滋味,似甜又悲,泪珠瞬间滑落。

      这眼泪竟像是绝了堤一般,倾泻而下,一杯甜茶,半杯眼泪,茶的甜,泪的咸,这真是我这辈子喝过最特别的饮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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