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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夜春雨初歇,长街上隐隐有了喧哗人声。

      精巧雅致的庭园里,浅色衣衫的女子走在长廊之上,手中捧着铜盆,铜盆上热气蒸腾。女子面容清秀,身段玲珑。她快步走到长廊尽头的房间前,轻轻开门进去,又迅速掩好。

      房内烧着炭盆,温暖舒适。

      金梳将铜盆小心放在木架上,回身去撩开绣花罗帐,轻声道:“姑娘,起身了。”

      罗帐里美人拥被而眠,青丝铺了满枕,枕边还露着些许杏色的薄绸寝衣。闻声皱了皱眉,睁开眼看她:“这才什么时辰?”

      “有寅时三刻了。”金梳将床帐挽到鸾钩上,接着道:“一夜的雨,天色暗了些。”

      景烟行点点头,掩口打了个呵欠,慢慢坐起来。锦被滑落下去,寝衣的领口虚虚掩着。金梳取了衣裳来给她披上,等她下床后,俯身整理衾被。

      铜盆里水温恰好,景烟行净口净面后,将巾帕挂回木架上。她坐到梳妆镜前,问:“今日不曾安排行程?”

      “不曾。姑娘早前吩咐的,不敢随意安排。”

      景烟行随意应了一声,左手拿木梳梳头,右手在妆匣里翻着什么。

      金梳将衾被理好,回头看见,轻声道:“上次的妆容,京都里已经盛行起来了。我想着姑娘知晓后不会再画,便将那套胭脂收了。”

      景烟行“啧”了一声,将木梳搁回案上。

      染衣香的景姑娘,这两年甚是出名。自她前年来了京都,不知为何成了染衣香的新园主之后,便常常有些新鲜事传出来。比如去年有一次景姑娘出行的时候,恰逢黄角兰花季,她只在右侧松松挽了小髻,发上簪着一枚珍珠,珍珠垂下细细一根银丝,坠一朵半开的黄角兰,真真是香染衣裙。第二日这装扮就在京都盛行起来,短短几日,不论谁家女眷都在发髻上别一朵花簪。有些贵女名媛自恃身份,不愿同市井妇人一般,便着人用玉石玛瑙雕凿了花坠,称为“花铃妆”,只是到底失了香气韵味。在此妆盛行之后,景姑娘便不再这样装扮了。

      前些日子景烟行去歌舞坊的花神宴时,用描花笔蘸着水红胭脂,从右边眼尾浅浅勾出去,描了一朵重瓣曼陀罗,衬着嫣红口脂,顾盼间妩媚多情。

      只是眼下又被传开去了。

      她向来不喜欢与旁人一般装扮,现下便有些不豫。静坐了片刻以后,伸手描眉,而后执了描花笔,蘸了些石榴红胭脂,在眉间轻轻一点,又用水红的胭脂从眼尾轻轻勾出。

      金梳看着,斟酌了片刻,道:“姑娘,这妆容我觉得不束发最是合适。”

      景烟行轻轻笑开,从铜镜里看她:“我也这样觉得。我今日穿新做的那件衣裳。”

      金梳应了,从箱里取出一套朱红的衣裙,问:“这件我瞧着和那件胭脂红的相似,那件旧的姑娘可还要?”

      “不要了,你看着处置了罢。”

      景烟行起身走过来,褪下寝衣,换上裙衫。

      金梳一直半侧着身垂眸,直到她换好了,才回身把寝衣叠好收进柜里。

      景烟行坐在桌边看着她收拾妥当,才起身出门。金梳在后面跟上。

      ………………

      染衣香是京都中名气极大的教坊,园里的姑娘向来只歌舞弹唱,不做皮肉生意。又兼教导得宜,多少都有几分才情,即便不会诗词文赋,也都温雅秀丽,因而园里达官贵人往来不绝。有些姑娘被贵人看上,脱籍出去做了姬妾,也算得一条出路。

      虽是教坊,园内却也分三六九等。景烟行身为园主,容貌姿态自然都是顶佳。日常身边服侍着的金梳,并另一个名叫玉镜的,都是园里顶尖的姑娘。

      景烟行与金梳到花厅时,玉镜已经在那里候着了。身上穿着层层叠叠的素色宽衫,眉眼极其精致,容色惊人。只是她坐在一架轮椅上,腿上盖一块白狐狸皮的毯子。身边还跟着两个侍女,看着年幼稚嫩。

      玉镜见她们来了,才叫侍女把碗盖掀开。

      桌上一钵山药粥,并四个小菜。

      玉镜:“想着姑娘今日要出门,怕常日的粥不耐饥,便吩咐膳房熬得稠些。笋是今早刚挖的。”

      景烟行坐下,接过金梳盛好的粥,道:“都说了叫你歇着,这天气还冷,你又受不得寒,整日里还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

      玉镜笑:“嗳,倒是我的不是了?”

      景烟行嘴里含着粥,斜斜地瞥了她一眼。

      这时一个小丫鬟低头走进来,俯身在玉镜耳边说了些什么,而后又恭敬地退下了。

      玉镜看着景烟行,轻声道:“武威侯府启行了。”

      景烟行没有说话,空着的左手对金梳做了个手势。

      金梳会意,道:“都安排好了,等姑娘用完就可以启行。”

      景烟行看着桌上鲜嫩爽口的笋丝,有些不舍。

      玉镜:“这可是你自己起晚了,若是赶不上,怪不得别人。”

      景烟行又瞥了她一眼,抬头看金梳:“你为甚不早些叫我?”

      金梳抿着嘴笑:“我叫过姑娘的,姑娘睡得太沉,不曾听见罢了。”

      景烟行:“……我不听见你就不叫了?你做事都这么半途而废的吗?”

      金梳:“呸。”

      玉镜:“行了行了,叫车夫把车赶到园门,姑娘紧着再吃两口。这笋丝吃不完留着回来给你下面行了吧?”

      景烟行终于满意了些,又舀了两口粥,拿帕子整理了一番,这才向园门去了。

      …………………………

      染衣香的园门与别处的很不一样。除去常规的门环浮雕檐角蹲兽,门里还有一排长长的碎玉帘。据说是第一任园主醉心雕凿,这些玉料都是她日常零碎剩下,或是雕成的器具摆件不称心意,就索性摔了,叫匠人磨平了棱角,留着大小不一的凹凸样子,串成了这样一幅挂帘,倒有些野趣。染衣香白日是不关大门的,只留这幅碎玉帘轻摇慢晃。

      此时一辆做工精巧的马车正停在园门外,车身上一朵鎏金曼陀罗,表明是园主专乘。

      路过的行人见着这辆车,知道是景姑娘要出行,或多或少都看了几眼。左近就是长街,街上商铺里的年轻伙计大都殷勤地朝这边张望,互相也都打趣。

      “哎赵全,你这可是出来第三趟了!”

      “还说我!你这不是出来加了五次水了!”

      “怎么着不就是想看人家景姑娘!”

      “也不是你家的你说个球!”

      伙计突然收了声音,直直看着染衣香的园门,再顾不上斗嘴。

      碎玉帘后几道人影绰绰。

      金梳先走出来,回身把帘子撩起。众人便看清了帘后的人。

      朱红重锦广袖裙衫,暗红色腰封上束着金丝宝石绶带,长长地垂到裙角。长发未挽,尽数披散在身后,眉羽青黛,唇色轻红,眉间一点胭脂痣平添出几分娇媚。

      景烟行没有停留多久,出门便上了马车。金梳也跟着上去。两边小窗的帘子都垂着,遮挡了众人的视线。

      店铺里的伙计有些可惜地收回目光,搓了搓手,道:“若能看得久些就好了。”

      同伴将茶壶塞在他手里:“瞎说什么呢,看久了也成不了你的!”

      “哎你说,这两日也没听说哪位府上设宴啊,景姑娘这是往哪里去?”

      “我上哪儿知道去。兴许人家就踏踏青呢!”

      “啊,也是。”

      马车里金梳正在和景烟行说话:“姑娘今日这妆容,怕是过两日又要换了。”

      景烟行尚有些困倦,懒懒地道:“别的她们学也就学了,今日这个,学不好倒招人笑话。”

      其实确是如此。眉间胭脂,好看了叫点额妆,不好看便像刚开蒙的孩童被先生开智之时点的朱砂,再不慎一些,就成了茶话本子上绘着的小道童。

      金梳看景烟行确实还不大精神,便道:“离法华寺还有些路程,姑娘不妨歇息一会儿?”

      景烟行摇摇头:“叫车夫快些,务必赶上武威侯府。”

      金梳依言吩咐下去。马车速度快起来,有些颠簸。

      景烟行将帘子稍稍掀开一些,看见车外青草绿柳匆匆掠过,路上也不见多少行人。

      她放下车帘,轻轻地舒了口气。

      今日法华寺有香会。

      上月中旬,法华寺办了一场讲经会,不论市井平民还是达官显贵,去凑热闹的数不胜数。也不都是好好听讲经的,求子的、求财的、求姻缘的比比皆是。整个寺院如同集市,吵闹之声不绝于耳,因而讲经会也没有办好。

      住持是个老僧,法号慧空,须发皆白,面目慈蔼。那日讲经的是他的大弟子,住持只在台下看着。看到场面喧哗吵闹,也并没有说什么,只回禅房画了一幅游僧鸣琴图,着小沙弥贴在了山门处。

      图上寥寥空山,溪边有游僧席地而坐,面前一架伏羲琴,双手悬弹。画贴得显眼,旁边又站着小沙弥看守,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到。

      景烟行那日也去了,不耐烦人多嘈杂,早早地就要回来,走到山门时正正地看见这幅画。那时人们大多挤在寺院里,周围还算清静。她停下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突然轻轻笑开,而后双手合十对小沙弥行礼。

      小沙弥生得白净可爱,还礼后道:“请女施主留个姓名,届时好备茶水。”

      “景烟行。”她看着小沙弥在册子上记下以后,又行礼告辞,才带着金梳转身走了。

      上了马车以后金梳问她:“姑娘方才与那小和尚打的什么哑谜?”

      景烟行:“方才那幅画,是慧空大师的请柬。”

      金梳:“姑娘看出了什么?”

      “画上那个僧人,左手压四徽,右手将挑三弦。四徽应和三月;三弦为角音,山门又朝正东方,应夹钟之律,夹钟为十二律之四,又应卯时。想是今日这讲经会不如人意,住持要在三月初四卯时,再办一场。”

      今日便是三月初四。

      法华寺原就建在城外,又兼不是初一十五,也不是哪位佛菩萨诞辰,因而路上的车马极少。约摸两刻钟之后,在前方隐隐看见了有几匹马,上面有人端坐。

      车夫边驾车边道:“金梳姑娘,你瞧前边是不是侯爷。”

      金梳从车窗里看出去,只一眼便放下了帘子,而后对景烟行略点一点头。

      景烟行不言,做了个手势。

      金梳对车夫道:“慢下来些,只做偶遇。”

      车夫应了,手上缰绳用力,收了些前冲的势头,慢慢地靠近前方的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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