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告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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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风没走出几步，阿猫忽然从树下的阴影中冒出来。
季风被惊得不浅，退出两步，就差没有喊出来。阿猫隐隐感到季风瞬间腾起一股气，也许是怨气，也许是怒气。但她什么都没有说。默默接过手机和大衣。
经过Muse，季风没有停，沿着街一直走下去。
口袋里手机忽然震起来。
顾雅琪。
季风说她不回去了。
顾雅琪说，知道。一条街外有家清吧。请季风再续一杯。
今晚她无论如何要喝醉的。不差这一杯。
店里黑得像洞穴。蜡烛造型的小灯照不亮整张桌子。
遥遥的低语声，又仿佛叹息声，啜泣声。人影和人影贴近着说话，像呼吸于彼此的呼吸，传入耳中，尽是风声。
顾雅琪看不清季风。就看着她的手指压着垫在玻璃杯下的卡纸，带着酒杯稍稍拉近，又稍稍推远。如此。来来回回。
这样刚好，想必季风也看不清她。
顾雅琪知道季风此刻的心情恐怕已在冰点。没有什么是比此刻更坏的时机。
但站在Muse外，看着发生的一切，看着她们离开。顾雅琪说不清自己究竟顿悟了，或者一时之间太过刺痛了。
倘若是后者，不就更需要趁着这股痛劲么？
顾雅琪说，这一年真漫长。但终于也要结束。她想清楚了，愿意听从季风的建议，出国呆一段时间。
既然要走了，不妨把积在心底的事情坦白来说吧。
相处这么多年，对季风身上照料者的特质再熟悉不过。就是从她回来H市两人复合开始，失而复得的欲|火确曾炽烈，却也相当短暂。顾雅琪渐渐分不清，季风对自己的感情到底出于爱，还是爱干涸后固结的责任。责任……也许这才是结合家庭，构筑社会的最根本粘合剂。但在季风和她面前，永恒的完美的一方，作为受宠的、依恋的、任性的另一方，责任不过是用以粉饰……怜悯、施舍。
她是怀着这样的想法离开季风。
而后，被捕。季风的警告甚至飞车阻拦，全都被她无视了。也许就是如此，放大了她的后悔和孤注一掷的期盼。在看守所彻夜无眠的最初几天，未知的恐惧逼得她发疯。此刻的她简直无法解释……但是当时就是那么做了。
是她自己制造了那一场群殴。
顾雅琪说到最后屏气停了一刻，而后沉沉地呼出那口气。
酒一早就饮尽。季风只能接受自己无遮无掩的沉默。
她说无法解释……但季风都听明白了。
这一晚是不谋而合的真心话大冒险么？
她来的时候还顺带捎上季风的手包。她们的关系异乎寻常地亲密，连照看存物间的服务生都知道，不需要季风的手牌授权。
而此刻，她说，在她心里，季风一直是很好的人。直到现在都这么想。一段美好的感情会走到失败，一定是有人做错了什么，这样的逻辑也没有错吧。挽回这段感情，似乎暗含着一种证明，证明不是她错，或者即使一时做错了，最终都能扭转。
今晚种种，让她终于释然。所谓红尘滚滚，置身其外才看得清楚，一切皆为尘埃。她以这样的眼睛看到江于流和季风，恍然发现，也是这样看着自己和季风，很久了。情思已然完结。强求无用。
顾雅琪感到自己最卑劣，也是最失败的一段已经托出。
索性又说。阿华专门给她打过一个电话，教授问，江和她们还有什么关系么？其中含义不言而喻。她只说，没有关系。也没有提醒江于流。
江于流也许吃了亏，也许没有。
算她在江于流和季风之间作梗了。
对面的位子空下来。
季风叫结账。侍应来时，话到嘴边又变了。叫他拿一整瓶酒来。
黑暗里窸窸窣窣的声响仍然活跃。
季风苦笑。寒夜里酒精上头讲给别人的自语，某种程度说，或许是一段灵魂的告解。
解脱都是别人的，而她有什么能力替谁宽赦？
也许换种解读可以让她轻松一点。
譬如说这些嗡嗡的声响……才是滚滚红尘。人人都这样，从不缺乏顿悟，新的一年，新的恋情，新的旅途……长篇累牍的总结领悟。
有谁真跳出去了？
顾雅琪说，她所认识的江于流，说是洒脱也好，说是自知也好，好像绝不会感情用事。但也陷入季风的温柔陷阱。
如果一定有人错了，错的岂不是季风？
果真在意江于流，就算不能给她她想要的，至少不必堵死她所有出路。
她其实怪季风无情。因为她总是站在高处无动于衷，所以她们更趋向于一种不自爱的方式，吸引她的注目，换取她的怜悯。
季风想说，那些不是真的。即使江于流的选择刺痛了她，她也不可能故意惩罚她伤害她。
顾雅琪置身局外地评判，但她有什么资格？她甚至根本不知道江于流的卧底身份。
只其中一件，季风要尽快打听到阿光的位置，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惊动了顾长鑫，顾长鑫直接命人把阿光做掉了。因为消息一旦泄露，恐怕变成季风最大的危机。
她必须有所回应，例如给缉毒队找点麻烦。至于江于流……讲给顾长鑫，有银都大厦的前车之鉴，不必对这样一个卧底赶尽杀绝。
季风不知道顾长鑫有几分信服，愿意相信她对江于流没有太多私情，相信她有把握让江于流威胁不到他们。但至少目前看起来，似乎各方都还算满意。他们拿到了她的软肋，笃信她和他们在一条船上，将不遗余力地推进这种新型策划药。
说到底，也是江于流帮她看清，任那些冰|毒的生意在她眼皮下流动，从中抽税，这绝非可以得过且过的事情。
用这种新货替代冰|毒的生意，她更占据主动，过程中还能筛除无法控制的手下。
掌控的权力和独善其身的自由，天然不可能兼得。
但季风不能说这么做是为了江于流。
就像她也绝不能把局面给江于流解释清楚。甚至……她知道怎么说可以直接切断江于流的思路，让她忘记追问。
江于流……这个人，这个人的感情，原本都不该如此复杂。季风永远记得在浓雾的山顶上。她靠坐在车前盖，信手抖落烟蒂。雾锁不住她。她或许执着于一时输赢。又总有种游刃有余的自信，超脱世外。
但当季风渐渐穿过迷雾看清了她……季风怎么能指望江于流平静接受她权宜之后的洗白方式？
如果一定有人错了，季风知道自己错在这里，像所有凡尘里的人，偏爱轻飘的，天选般所向披靡的命运。
可惜人的命运往往是一团乱麻。
关心更乱。
其实什么才是真的？
季风放弃挣扎。甘愿又是不甘不愿地，被密不透风的告解围困。
今晚才发觉江于流手腕上空着。那条她手术后迷蒙中仍然念念不忘的链子消失了。究竟什么时候消失的？季风试图在回忆中寻找答案，但已记不起来。
茫然地打开手机，手指不需大脑指挥，轻车熟路寻找熟悉的位置。熟悉的位置，却不是那个APP。她把那个APP卸掉了。
滑掉十几个来自于江于流的未接来电制造的小红点。
江于流还留下什么痕迹呢？
唯一一张照片。
深海之下。
海浪轻轻涌动。微波拍打在充满气的浮力背心上。四周都被安宁的黑夜笼罩。远远望到那小小的“海港”的轮廓：由大陆延伸出臂膀一样的栈道，围起一小片海滩。
她们以仰泳的姿势向岸边游去。不受城市灯光污染的天幕深得纯粹。漫天星点。
刚刚结束了夜潜奇幻的旅程。海底斑斓灵动的场景仿佛另一方世界。而此刻天地广阔。她们悬浮于海天之间。如此静谧，仿佛置身在太空中，唯有彼此。
季风感到牵引着自己的BCD的力量渐渐轻了，于是掉转身。
“累了吗？”
温柔中其实还透露出一些紧张。
江于流笑笑，“还没啦。”
她沿着季风的目光向岸边望去。还隔着相当遥远的距离。
“潜导呢？”季风忽然问。
是呢，潜导没在眼前了。海滩上也不知还有没有他们乘来的皮卡。
江于流隐约感到自己在弥补着某种遗憾。
天已经很晚了。潜导明早还要跟另一拨客人。季风也没有力气了。
应当结束了。
但是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星空和温暖的海水……这个与她如此贴近的人。
她的一生中还会再有吗？
水流的涌动一刻不停，冲远了两人的距离。季风的面孔被黑暗隐没了一些。她慌忙伸长手臂，江于流迎上去，被季风揽住肩膀。
江于流BCD气囊阻碍两人的贴近。呼吸嘴的管道相互碰撞，缠绕。笨拙的拥抱。季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她长长的头发有一部分从发圈中松脱。漾在波中。刘海丝丝缕缕地绕过太阳穴，打着圈贴在脸颊，另一边则沿着下颌角弯折。
江于流的手自行其是，沿着季风的发丝轻轻滑下，在遭遇到阻碍时……把季风水母衣领口的拉链向下拽了拽。
海水起起伏伏，勾勒着季风锁骨的轮廓。退下时的水痕，是一个咸湿的吻。
就算隔着粗苯的目镜也能看到。她的眼睛里也蕴着一汪水，和晶亮的星光。
江于流摘下自己的目镜，扯掉腰间的配重，挣脱BCD和呼吸头的包围。在无边际的海里，重获自由身的感觉，轻松地像一尾小鱼。
季风是藏匿她的海草。
她的唇压在她的唇上。渡给她属于自己的呼吸。
摇摆的海浪发出轻柔波声。波声渐渐淹没了下巴，攀过耳朵。
人的身体百分之九十也都是由水组成。海洋深处的声音，多么像发自于人体内的共振。
拥抱抚摸的声音。投身于彼此的声音。
季风的手拂过她的眼睛，捧着她的脸，把她揉入怀抱。气泡从两人深深吮吻的唇畔滚出。咕嘟。咕嘟……
江于流模糊中听到一阵争论，是否要加一剂呼吸兴奋剂促使她苏醒。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面罩，正在输血。
梦境里沉睡的理性逻辑全都回来了。
那种代表了深海记忆的声音，也许不过是氧气抽入。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告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