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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妖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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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到酒店。顾雅琪一路神情恍惚。江于流多方考量,赖在套间外沙发上不走。顾雅琪也无余力理她。蒙头装睡。
季风来了几个电话。顾雅琪关机。而后房间里电话响起。顾雅琪隔着被子,哽咽地吩咐江于流去接。
接起来,季风果然神通。
“雅琪……”江于流不知还有谁能将顾雅琪的名字念出如此缠绵悱恻。但江于流只能说,“对不起,季小姐。”
顾雅琪闷闷地吼道,“叫她不要再打。”
江于流踌躇着该用怎样的句式。对面却说,“不要让她出事。”
江于流十分为难。
电话便也断了。
江于流握着话筒,沉默了一阵。说,“她叫我看你不要出事。”
隔了一会儿听到顾雅琪啜泣声,声音越来越响。江于流壮着胆子凑近过去。一层薄被覆着顾雅琪的身姿。顾雅琪呼吸不通,哭得惨烈。江于流小心地撩起被子一角。顾雅琪忽然攥紧,让江于流没法拉开。
“滚开!”
江于流把纸巾盒挪到枕边,回去沙发上干躺着。
第二天一早,江于流从沙发上起来,假装活动身体,检查了一遍房间。确认没有摄像头一类的布置。顾雅琪到中午才起身洗漱。江于流趁着水声,翻了顾雅琪的行李。不过是些衣服和常规证件。一无所获。江于流只确认枪还在。半夜里她已经发信。局里研究一番,决定暂不打草惊蛇。等江于流离开后再做打算。
江于流刚刚关闭枪箱,忽然听到洗手间传来一声闷响,而后是塑料摔击的声音。江于流拧开洗手间门。干湿分离,隔着挂满水珠的玻璃门,看到顾雅琪浑身赤裸着,倚着墙滑倒在地。顾雅琪手里缠着水管,花洒在一旁朝天喷水。
江于流关水,拨开顾雅琪沾湿在脸畔的发丝。顾雅琪皮肤被水熏得发红,抿紧了唇,唇色很白。
江于流迅速检查呼吸和心跳。
“糖。”顾雅琪缓缓睁开眼,小声说。
江于流皱眉。顾雅琪又说,“我包里。”
江于流知道顾雅琪有个贴身的坤包。在洗手台上。江于流半拢上门,打开抽风,拿了包里的巧克力,拆开放到顾雅琪嘴里。展开浴巾把顾雅琪裹严,扶坐起来。
又出去冰箱开了听可乐。
顾雅琪靠着墙,发丝纠缠在薄薄的肩膀上,抬头打量江于流。江于流也一直看着她,眼中始终萦着一种温和的悲伤。江于流胸前被水溅湿,白衬衣瞬时透明,露出肉色的胸衣,胸骨随着喘息微微起伏。江于流浑然不觉,手就隔着浴巾支在顾雅琪背后,喂顾雅琪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跪在一片水里。
顾雅琪和缓过来,江于流扶着她站起来。她手臂和尾骨都摔青肿了,有点别扭地站着,轻轻揉着肘关节。就这样呆了一阵,说,“我再冲一下就好。你就在这边,别出去。”
江于流察觉顾雅琪的不情愿。她并不想有个人站在这里。是不得已。
江于流替她感到几分心酸。
便走到玻璃外。顾雅琪重新插好蓬头。江于流侧过身去,不再看顾雅琪。
等顾雅琪接过浴巾擦干,披上浴衣。袅娜地走到江于流眼前。顾雅琪的发丝湿哒哒滴着水,微微弯曲,贴着脖颈钻进浴衣里。像《青蛇》里的妖精。
江于流下意识地缩了一步。顾雅琪作势理了理江于流的领口,“你是要等风干么?吹一下吧。”
顾雅琪便从洗手间出去了。
江于流解开扣子,用小块的毛巾擦拭身体。镜面装了一层加热,只边缘起雾,中间是清晰的镜像。江于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束起,偏偏水沿着额角的发丝滴落,滑过锁骨,钻入胸衣里。江于流此刻才想起回味顾雅琪的身体。更加纤弱,更加凹凸有致的女人的身体。
江于流叹了口气,狠狠瞪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再看洗手台面上,顾雅琪的坤包和手机。江于流想起自己裤脚缝了一个可以插在手机上读取信息的装置。一摸,已经湿透了。江于流犹豫片刻,又想老范再三叮嘱“宁丢勿醒”的原则。宁可一时跟丢,不能暴露。索性作罢。
就这样闪念的时刻,顾雅琪猛然推门进来,拿起手机,说,“饿么?想吃什么?”
江于流陪着顾雅琪吃了饭。等到她一个朋友过来,江于流才走。
顾雅琪的朋友把她接出宾馆。枪和人分乘两辆车。便衣跟踪,跟到郊区一个有名的高档别墅区门口,掂量了一下,事情不了了之。
老范说,传闻季风在海外投置资产,频繁出境。
顾雅琪酒局愈多。某一次江于流去接的时候,顾雅琪醉到讲不清话。江于流挨个卡座摸过去,有不识相的拖住顾雅琪不放。江于流见此人也醉得不轻,唯恐胜之不武,只从中拦开。谁料那厮不依不饶。江于流一拳就把人打翻了,只差没拧住手臂压在地板上。
往后顾雅琪便把她也拽去喝酒。江于流未有不从。
跟着顾雅琪往来夜店,不觉时日又过去两个月。顾雅琪叫她做司机,便真的只是做司机,最多偶尔兼具酒友。顾雅琪在夜店里,或者带人回家,全不避忌江于流。
但一有真正紧要的事情,顾雅琪便乘别人的车,或者自行开车。
江于流不敢在顾雅琪那里放窃听。就把窃听放在自己外衣里。
有一晚喝了酒,状态又差,她和顾雅琪上了车,压不住不适,停车,蹲在马路边撑着塑料袋吐,吐得太厉害,折腾了半个多小时。
回到家把录音拿出来放,外衣一直落在车上,就听到顾雅琪在车里给高杰的电话。顾雅琪的手机连着蓝牙,于是高杰的声音也一并听清。
高杰说听说顾雅琪已经在谈,是不是太急了。因是在电话里,高杰没明说谈的什么生意。
顾雅琪的回答更惊人,“快说定了。”
高杰说,季风态度强硬地反对,顾家因而暧昧不决,他很不看好。
“她都已经避出H市,意思很清楚了。她这个人……太别扭。我们现在分开了,她如果念旧,反而还好给我点方便。”
江于流终于明白,顾雅琪想要碰危险的生意,两个人就必须分手。
高杰说,“我还是希望你和她一起做。”
顾雅琪说,“不是她不支持我。她谁都不会支持。”
带着些微的鼻音。
高杰的沉默令人不安。顾雅琪也撑住不开口。漫长的嘶嘶声后,高杰终于说,“那么她有什么打算呢?”
“我不知道她!”顾雅琪平息了一阵,说,“她恐怕有别的门路。不管从前季伯伯留下了多少耳目,身后的影响总是有限。收拢人心,钱才是第一位要紧。这我跟她都说过了。”
高杰叹了口气,“你叔叔也跟我说,你太冒险了。季风的打算没有什么不对,你们还年轻,又是见过世面的,赚钱的法子有的是。”
江于流知道顾雅琪早于季风回国。起先开了家空壳的外贸公司,靠汇差套利,赚取第一桶金。钻监管的空子,从另一种角度来说是顺应市场规律。人性本能是笑贫不笑娼,这种灰色收入还不至于世所不容。
不过风险低收益高的生意,既做不大,也不可能做久。之后,几分白,几分黑,江于流打探到的非常有限。
顾雅琪说,“那么叔叔中枪怎么算?为什么倪兆龙的货被烧了哼都不哼一声?不是他理亏么?”
顾长鑫出院三个月,在家休养。顾西勉强挑起担子。顾雅琪原本的打算被季风扰乱了,心有不甘。
高杰迟疑了一阵,说,“不是那么回事。”
高杰又说,“这就是季风聪明的地方。敲山震虎。”
顾雅琪眼前现出季风的脸,那扇门打开时,季风脸上的平和、笃定,还有看向自己时眼睛里现出的笑意……
她宁可季风不要聪明能干,那么她或许得以挟天子令诸侯。从前觉得,她们旗鼓相当,两个人的关系自然会和顺。而今发现错就错在旗鼓相当,她不肯做季风的金丝雀,季风也不能做她的提线木偶。
顾雅琪微微叹息,最后说,“有您在场,我不会吃亏。电话里不太方便,明晚我先去您那里会合好么?”
如此切近地听到顾雅琪的秘密。江于流感到自己某种程度上赢取了她的信任。但这信任跑偏了方向。她被顾雅琪当成了正常生活里一件装点门面的物事,就像她手里开着的跑车。可以拿到众目睽睽之下炫耀。
然而顾雅琪的另一面,却已踏足一个江于流无法触及的地下世界。
老范再见到江于流。江于流压着派克风衣的帽子在便利店门口垃圾桶旁抽烟。看到老范就掐了烟,打个手势,让老范先进去。
老范钻进包厢,闲等一阵,江于流不知从哪里晃了一圈,才到包厢。
老范说,“你看看吃什么?”
又说,“怎么烟也抽上了。”
“闲的无聊,抽着玩。你点了什么?”
老范说,“还是上次那些。给你叫了粥。”
江于流掖了掖头发,只管笑。
天亮才回家里,江于流补了补报告,一件件事情在眼前翻飞,头脑里再无困意,但多少有些昏沉。
吃过东西,江于流感到状态好一些。从口袋里摸出张存储卡,“这里面的录音……恐怕都做不成证据。”
“你不要操心这个。”
老范打量江于流。头发蓄得更长了,在脑后挽了个髻,额角荡下一绺落发,略略弯曲,还有些湿。从警校出来,分到队里又时不时要跑现场,风吹日晒的,江于流虽然显白,但也不过是普通女孩的肤色。如今半年昼伏夜出下来,现出她原本的肤色,白得简直像在发光。江于流眉目清俊,而现在的梳妆,配上质地昂贵的衣装,看起来柔软易摧。
江于流恐怕又一宿没睡。身上还飘着酒精的味道。洗了澡抽着烟都压不住。
做司机不应该喝酒。况且她酒量也不行。江于流的酒量不行,不是会喝醉,是一喝就吐。当初迎新那顿饭,让她给张队敬酒,江于流二话不说端起就喝了满杯。然后吐得一塌糊涂。从此队里出去,只有替她挡,没有叫她喝的。
给她拿过止吐片。江于流想了想,没要。夜店太乱,顾雅琪其实并不太留意她。喝吐了,顾雅琪多少会有点印象。
老范怕顾雅琪未必把她当人看。
清了清喉咙,老范说,“延期报告要交了。你那部分写好了么?”
卧底计划半年为限。毕竟劳民伤财。延期当然要有个理由。江于流不知道顾雅琪的那段电话,是否足够充分。她得先说服她自己。
江于流说,“你先过目,不够我再改。”
延期绝少先例。老范说,“就算不批,你回来没准也是好事。放宽心。”
江于流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