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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存档 ...

  •   江于流下了专车,曾经宁静的巷子不断传出低音震动和嘈乱的语声。
      顾雅琪的微信特别叮嘱尽量不要开车来。院子里的车道确已停满,一直停到院门口。整栋小楼灯火通明,樱花树上也坠着细条的灯带,现代版的“东风夜放花千树”。
      别墅的大门虚掩着。江于流推开门。正经过门廊的一对男女,江于流还记得男人的名字,曾经在Muse见到过。但显然,对方早已忘记她了。他们的目光在江于流身上飘过,便又自顾聊着去到客厅了。
      江于流没有合适的外衣,单穿了件薄衬衣,手里提着巧克力礼盒。
      踏入门廊,房间里的沙发椅子……种种家具摆件被挪到了另外的位置,或是干脆移走。江于流才发现,这栋她住过的房子,原来如此陌生。
      楼梯是昏暗的,暗示这个区域不欢迎来宾。
      卫迪正从楼上下来,对上江于流的目光,不得已走近过来,接过江于流带来的礼物,指向餐厅和厨房,“饮料和甜点,随便拿。外面还有烧烤。”
      江于流点头,卫迪便像得到特赦,转身去了客厅。

      江于流抓起蔓越莓和迷迭香装饰的古典杯。轻轻晃动冰块,鲜红的糖浆弥散在酒液中。
      餐厅整张台子摆满了圣诞主题的鸡尾酒和甜点。像这样鲜红的蔓越莓配上迷迭香叶扮作槲寄生的;杯沿抹着一圈红色糖霜,雪一样铺着奶油的发泡蛋酒;还有甜点上圣诞老人拐杖的装饰糖棒;甚至干脆小鹿造型的杯子蛋糕;草莓做的圣诞老人……
      十二月了。江于流想。
      但也不过是十二月刚开头。
      江于流端着杯子穿过餐厅流理台旁三两的客人,踏过玻璃门。谢天谢地,院子里没有装扮成圣诞老人的侍者或者乐队,也还没有立起一棵货真价实的圣诞树来。

      从拒绝季风那刻开始算起,过去的半个月让江于流明白,她的人生中确实可以有如此阶段,让她知道过往都还不算太糟。因为事情在进一步恶化下去,肉眼可辨的未来还将更糟。
      她记得终于等到程峰见她。程峰问她什么打算。
      朱潜龙枪杀倪轩不啻给缉毒队投下了重磅炸|弹。她已经做好就此结束的心理准备,却仍是说,听上面吩咐。
      程峰不屑地一笑。告知当初枪击顾长鑫的杀手抓到了。
      江于流几乎忘记这桩案子。好像是这次卧底的起点吧,倒远得像上个世纪。
      程峰说,杀手供认,倪轩买凶。
      又说,季风卖了两个做事的大马仔,把陈倪两家都得罪了,往后多半倚重顾长鑫和高杰。顾雅琪在中间不容小觑。她从看守所出来,会不会重操旧业?队里当然希望江于流能探听到什么。谁也不想把句号点在这里,铩羽而归。
      江于流只问,倪轩买凶是真的吗?这多像是人为地把视线从缉毒队转开,抛出□□内斗的烟弹。
      没有答案。不会有答案。程峰说,你可以换一个问题。
      等不到江于流开口,程峰自顾自地说,别忘了倪轩死时你也在场。别忘了倪轩是因为你才会出现在那里。你自己想想清楚,留点神。
      离开以后,江于流一点都没心思考虑这段劝告。这莫名其妙的回答,根本不针对她感兴趣的提问。江于流只是想,如果是假消息,如果又是警方作假,季风该多厌恨他们。
      谈什么继续,她还有机会见到季风和顾雅琪吗?

      加工点的那批货毫无意外被唐应龙手下和浪哥洗劫一空。这笔钱足够他们跑去东南亚潇洒个半年一年。买家似乎是听到风声,宁可定金打了水漂,没再联系。
      江于流想清点一下手里的钱,也替自己理清后路。无论王队和老郑设想得多么天花乱坠,她实在做不下去,案子只能就此了结。结案以后必然是漫长的文书整理和内部调查,保不保得住警籍另说,过手这么多钱款和冰|毒,她要先当心别被抓住把柄才对。还有物流公司那一摊子,没有谁罪大恶极,个个都是等钱吃饭的,江于流不想搞得不可收拾。
      江于流进去物流公司坐了没有多久。青天白日。一帮十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孩提着长刀和管叉闯进狭窄的办公室。司机大都出车去了。剩下三猫两狗,瞬间都吓软了。多亏阿铭不知道收了季风多少好处,纵使江于流如此落魄,竟然每天还来点个卯。
      狭小的房间被杂物堆满,江于流和阿铭抓到什么算什么,在人墙里费力腾挪,最终也没能冲出去。是附近巡逻的警员赶到,驱散了这些人。阿铭替江于流挡了一刀,腹部被管叉刺穿。
      警察来得还算及时。那其实并非寻常的出警。程峰担心江于流安全,暗自安排人跟着她。让程峰算着了。
      江于流背上挨了一下,伤口不太深,但很长,从肩膀斜拉下去,几乎贯穿整个背部。到医院收拾了伤口,给阿铭交费,在手术室外呆到入夜,撑不住,回去宾馆睡了。隔天伤口感染,高烧不退,一度还剧烈地咳嗽,咳到怀疑染上肺炎。
      江于流不知道是否自己混得太惨,终于惊动到季风。据说季风出面和倪家讲和,条件之一是要倪家约束手下。程峰才松口不再让人跟梢她。
      今晚能来季风家里参加顾雅琪的回归派对,和这些西装革履衣香鬓影共处一堂。这当然是不幸,但也是江于流最大的幸运了。拜季风和顾雅琪所赐,她又可以像变色龙,或者压根不被看见的幽灵,端着酒立在这里。打探消息,筹划很可能对季风和顾雅琪不利的下一步行动。

      火景燃烧着。半圆形的水泥椅上散放着软垫,一对喁喁私语的男女姿态暧昧地坐在那里。江于流并不想打扰他们。但起风了,她又感到寒冷。
      不远处的泳池那里,有几个混血面孔,或者干脆白人,穿着衬衫长裤,还有穿小礼裙的女人,爬上充气台子往水里跳。江于流是服气的。也头一次醒悟,原来季风的泳池带恒温加热。
      那些老外从泳池里拽着湿透的衣服翻上池沿,相互拥搂着,笑闹着,拖一地水到充气台边。沾了水的充气塑料别提多滑,一次次溜下来,手脚并用。于是又响起一连串的笑声。到高台上,尖叫着迈出,扑起大片水花和同样巨量的掌声和喝彩。
      不嫌烦地无限循环。
      ……
      毫无真实感。
      隔着火景的那对男女开始抽烟。江于流也点着一根烟。忽略今早起来还有些咳嗽的状况。毕竟那已经过去十二小时。
      目光渐渐放空。
      蓝盈盈的水波,池边是一小片被灯光照亮的灌木,小径蜿蜒下去,厨房的灯火暖融融的。
      江于流绝不会看错,那一道身影,在她被高烧灼化了的乱梦里,想念,想念了许多次,又害怕再去接近的。无论她自己多么狼狈,多么可鄙,多么错误地站在本不该属于她的位置。季风从来不变。她或许有一瞬望到她。她的光总是照见她。

      跨出玻璃门,季风望到随风卷起的火焰旁,江于流的剪影。
      像回去不久前那个清冷的凌晨三点。
      但如果那一晚季风感觉到江于流黑石一样的孤独是自己的怀抱也难以融化的,让她觉得悲伤。那么此刻,客厅里轻快的音乐,院子里闪烁的装饰灯,四处的欢笑人群……季风觉得残忍。
      江于流下摆掖在裤子里的衬衫看起来又松了一圈。身姿倒还是挺拔。不知道伤口愈合得怎么样了?
      季风向院子深处走,又一次次被来客绊住。只远远投去一瞥。
      江于流好像园艺师定制的雕塑。低头换上另一支烟,除此以外似乎都不动的。
      她无意和任何人攀谈。也无人打扰她这份天长地久的宁静。
      季风终于再近了些。江于流右手捏着掐灭的烟头,手肘遮在握着杯子的另一只手上,抱胸的姿势,却也没怎么戒备。她只是像在发呆。火光于她侧脸明明灭灭。
      她的相貌绝不算完美。皮肤太过苍白,眉略浓,杏眼稍圆的眼角没有半点媚态,鼻梁对于女人来说未免太长太挺,唇亦稍显凉薄。但就是这样,她在季风眼里如此真诚,仿佛袒露一切给她,又带着点被辜负的哀伤。还有无论如何坚持到底的英勇。
      因为那卑怯的英勇,江于流抛她在餐厅包厢。而后江于流受了伤,季风一次次打电话发消息给她。全无回信。
      季风却记恨不起她,只是停不下来地想她,还想见她。

      季风缓步到江于流面前,让她可以看到自己的善意。
      江于流眼睛似湿了一瞬。也露出她招牌的笑容。
      即使这一次她没有出口,季风也知道,江于流在心里说,每一次见到季风,季风总是宛如神祇的美。
      季风想摸摸她的脸颊,但放弃了,只是说,“在这里这么久,存好档了么?”
      “没有啦,”江于流又扬了扬唇角,垂下目光。从前“存盘点”的比喻,原来季风都记得。
      “……我是在读档。”
      相伴的每一天。倒带,回放,分分秒秒。直到回到第一天。
      披衣服在我肩上。与我并排而坐。你想知道我过去的人生,我也想知道你的。握着手,贴紧地仿佛融为一体。好像你我两人可以保持这样的姿势相互扶持到老。永恒地温暖,永恒地幸福,还有无限美好的世界等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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