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洗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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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层层关卡。身着制服的田颖不急不缓地走在顾雅琪斜后方。顾雅琪双手前铐，宽大的马甲挂在略显瘦削的肩膀上，仍然遮不住窈窕步态。半长的头发披在肩上，即使略显枯黄，被顾雅琪整理得很妥帖，掖在耳后，又各留下一小缕修饰着脸型。
看守所的干警几乎无人不知顾雅琪是被特别关照的嫌犯。但顾雅琪还算低调，除去刚入看守所不久那一次意外殴斗受伤不论，总体来说是个无需费心的犯人。从医院回来后，顾雅琪被安排到即将服刑完毕的短刑犯的仓室。这些犯人大多刚刚判下轻罪，不再移送监狱，在看守所再熬完剩下最多不过一两个月就可重返社会。比起情绪不稳定的新犯，这里的犯人大多和气，也不愿惹事，管教松懈许多。诸多方便之一，顾雅琪重获蓄发的自由。
办理层层手续。顾雅琪露出笑容，声线甜美地道谢。那些平素眼高于顶的男警都一派殷勤。田颖忍不住想翻白眼。他们要是像她一样见到顾雅琪在仓室里和年轻女犯暧昧的笑语，就知道笑和笑有多么不同，而此刻状似甜蜜的笑容是多么深不可测了。
早在九月顾雅琪的律师就不断申请会面，好像随时可以接她出去。之后频次渐稀，也有一周一次。田颖有时候挺好奇顾雅琪和别的嫌犯交换案情的时候怎么说，毕竟这就是犯人们互相认识的开场白。顾雅琪送走了至少一拨犯人，她自己的案子却没了消息。她也并不显得怎样失落，倒似乎逐渐习惯于这样的环境。她熟悉门路，衣装谈吐又都与众不同，惹得一些犯人很是迷恋。
办完一切手续，换了身嘱托律师带来的蕾丝连衣裙，披上同色系的薄大衣，化了淡妆。田颖见过太多从看守所出来的女人，面容浮肿，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凄苦。顾雅琪自然也不复从前的光鲜，亦学会收敛眼里的锋芒，但就连那些律师算在一起，看守所里没出现过比此刻的顾雅琪更亮眼的人物了。
另一名年长的管教照例说明检方撤诉原因，希望顾雅琪出去以后不要背上思想包袱，遵纪守法；按照相关条例，她也可依法提请刑事补偿。顾雅琪又是一笑，语声明快，“那就不必了，不给国家添麻烦。”
检方为何撤诉，在系统内已不是秘密。倪轩死后，唐应龙和田志全相继落网。相传这就是交换顾雅琪的筹码。顾雅琪当然不是真的清白。各式各样的犯人见得太多了，田颖想，像顾雅琪这次的看守所进修，不过令她更加自信总有办法逃脱制裁，又帮她看清该依附什么人，用心钻研掩饰罪行的办法吧。
傍晚时分，夕阳在高墙上投了一层橙红色。
夕照之下，和律师一起等待着的，是同样一身西装的季风。季风惯穿的一套，深灰色条纹，纤长收腰。但季风光芒太盛，高墙外的一切竟都黯淡。季风眉目如画，脸上仍然带着浅淡的微笑。
顾雅琪抿了抿唇，回头向田颖简短道谢，亦是告别。
看守所的小门再度关闭。近四个月的噩梦留在身后。
顾雅琪脸上无生命的笑容终于散去，绞着手，高跟鞋尖蹭着地砖。
季风伸手搭在她上臂，“雅琪……”
顾雅琪扑入季风怀中。隔着板正的西服，顾雅琪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即使季风并没有回抱，一切不复从前。
季风本意带顾雅琪找家餐厅接风，她甚至不想和顾雅琪单独相处。但无论撇下顾雅琪一个人，还是贸然叫别的朋友来，她都做不出。以至于问顾雅琪想吃什么，顾雅琪说想吃萍姐做的酥肉炸丸子砂锅。季风愣了愣，绞尽脑汁翻出几个替代方案，一品锅、牛油火锅、部队火锅、寿喜锅，被顾雅琪眨着眼一脸无辜地否了。顾雅琪有理有据，都不是那个味道。
回去家里，季风又有点庆幸。顾雅琪在楼下的卫生间冲了个澡，换身宽松的衣服，吹干头发。萍姐准备晚餐的时候，顾雅琪径去酒柜挑了支葡萄酒，找了电影放着。季风端着ipad坐在侧边的沙发里收邮件，大可以回避彼此这四个月动向的尴尬话题。
最近院线正火热的动画电影，相传也非常催泪。季风被声效吸引，不时抬眼瞧瞧，回头注意到顾雅琪。她穿着舒适的运动衣靠坐在沙发上，郁金香杯搭在腿上，但毕竟没有像平时习惯地把腿蜷在沙发上，看起来倒有几分陌生。粉黛洗尽，脸色也多少有点憔悴。
顾雅琪望着屏幕忽然笑起来，季风调转了视线，画面里一只小狗追着骨头跃上长桌，踏翻满桌碗碟，跳到长桌尽头一个胖到没脖子的大叔肩膀上。顾雅琪看得很认真，也是本能地笑出声，但确有些不同，眉眼仍然有些空洞，好像蒙上一层苦涩的阴影。
萍姐说可以上桌了。片子不过进行了多半程，顾雅琪咬着唇，泪水已然断线一样淌下。季风问要不要看完，顾雅琪摇了摇头，接过季风递的纸巾。
落座时顾雅琪已经换了副轻松的表情。
萍姐说炖了鸡汤，问顾雅琪要不要盛。顾雅琪瞧着汤碗里的人参枸杞红枣，笑季风什么时候这么养生。
季风没搭腔。萍姐说顾雅琪看着瘦了很多，要补一补。再揭开砂锅的盖子，一股鲜香扑起，顾雅琪的注意力被吸去了，礼貌称赞萍姐的招牌菜式。
季风接过汤碗，眼前是顾雅琪难得不顾忌身材让萍姐多添一些，心里想着的却全是江于流。不止是某一瞬。每时每刻，无意识地想象着，如果是江于流会怎么样。
倘若顾雅琪不提起，她都没意识到，因为江于流的胃病，家里渐渐常备些煲汤的材料。
从前下班回家时江于流没事总跟在萍姐身边，帮些小忙。萍姐起初说不要她碍手碍脚，渐渐也得意传授她一些秘诀。厨房里哄得萍姐唠唠叨叨地讲着琐事，不时传出笑声。季风那时想，江于流固然慢热，却也可以和任何人聊起来吧。
但江于流在这里的最后半个月又是那么消沉。卫迪对她没有好脸色，阿猫和其他几个新来的保镖都不与她说话，就是护工的查问，也简单不过点头摇头就能回答。江于流有意避人，很少出房间，偶尔开口又常常半句就停了，再无下文。
所以她执意搬走时，季风也不想再勉强。
那天从警局出来，江于流明显拒接电话。但车子经过高架口，江于流的目光随着引桥向后退去，手亦是轻轻一缩。倘若江于流能像今天顾雅琪这样，哪怕她问一句，说她想和她回家，就算只是回来吃一顿饭，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气氛并没有一秒钟冷场。季风信口说着两人的朋友，和她自己生意上的近况。
顾雅琪笑望着季风，应和着，装作看不出。但她太了解季风了，季风只是力求周到，情绪不高，心思也不在这里。
季风草草提到倪轩的死。刚出头七。听说新妇独住在倪轩市区的公寓里，被保姆发现昏厥，差点小产。
顾雅琪明白季风在此情境下坚持把唐应龙和田志全交给警方，背负了多大的压力。季风前所未有地需要支持。
她想说明天就回去顾家，也会去看望高杰。即使她一度怀疑自己在顾家到底处于什么样的位置。她厌恶那种虚伪，又不得不参与进去。
没有立即说出口，她只轻巧地岔开了话题。而后似漫不经心地问，“江于流呢？她在做什么？”
“江于流……她接了你那摊生意。你还是直接问她的好。”季风早有准备，但顾雅琪静默地看着她，让季风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掺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敌意？季风只能继续，“实话说，倪轩出事之后，她就没什么消息了。她全凭倪轩联系上游，手里原先还有一批货，又被劫了。恐怕想做什么都做不成。”
顾雅琪轻笑了一下，笑容里不乏酸楚，“你对她做的事倒是很清楚。”
“雅琪……”季风略踟蹰了一瞬，随即坦然地直视着她，“对不起。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和她同居了。”
顾雅琪掂量着季风的语气和用词。但她并不惊讶。她是困在看守所里，还不至于不问世事。进门逡巡的一圈已经证实了：门口鞋柜常穿的几双鞋子里添了运动鞋，冰箱里的全脂牛奶，甚至电视柜上摆的游戏机，顾雅琪怀疑是江于流直接从她们公寓里搬过来。
季风的对不起为了谁？为了她自己？还是江于流？
季风抿了一口酒，嗓音被醇厚的威士忌染上几许沙哑。“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但我不想骗你。我是认真的……”
“认真……那你知不知道她陪我的半年，不管我要什么都答应。出事的时候，她送我，我甚至想带她走！我也当是认真的。”
真是奇怪。区区一百多天前，她们围在她病床旁。江于流的目光那么卑下怯懦。而季风，从前顾雅琪为了这笔生意，无数次试探她口风，季风分毫不退让。到了江于流就什么都可以？季风何以如此屈就？
顾雅琪想起拥挤的通铺，黑夜里弥漫的汗臭和不时贴到她身上燥热的□□，恶毒的念头不止一次缠住她，令她窒息。江于流，季风……她给她舔的爽么？
季风看得到顾雅琪脸上渐渐现出厌恶。理智告诉自己，不要再多说了。无意义，又必然适得其反。但那些时候江于流对顾雅琪百依百顺，乃至顾雅琪被捕之后江于流的忧郁，江于流不是没有真心。
季风说，“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怎么想？你管我怎么想她？！”
季风沉默了。她到底为什么试图维护江于流，还要维护江于流在顾雅琪眼里的形象？顾雅琪并不知道，可季风知道啊，江于流都只是为了卧底的任务，为了任务就上了顾雅琪的床。她背叛别人，也背叛自己，多少真心也只能一次次空付，因为她所做的一切就是如此扭曲，撕裂，自我矛盾。
顾雅琪给季风添了一杯酒，换上柔软的语调，“不说了好吗？至少现在，江于流不在这里。”
季风缓缓低头，连续地啜着，而后大口饮尽。她很想承认江于流不在这里，江于流已经彻底从她的生活中消失，过往四个月不过是一段绮丽又失常的变调，终回正轨。
但她忘不掉。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洗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