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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脱身 ...

  •   江于流又要了一次水,喝得很急,忽然干呕不止。浪哥把江于流身上绳子拆了,只留下反绑着两只手的扎带。江于流刚俯下身,一股酸苦猛冲出喉咙。
      黄褐的浊流漫了一摊,溅在江于流和浪哥裤腿上。
      江于流紧抿住唇,尽力压下呕意。眼睛里渐渐蒙上一层水汽。
      不大的房间里飘满酸臭味道。浪哥本没觉得自己当晚喝了多少,味道直往鼻子里窜,也经不住有点犯恶心。
      浪哥架起江于流。到门口,锐利哥拦了一下。倪轩很快就要来接人了,没必要节外生枝。但江于流浑身发烫,缓慢吸气和颤抖的反应都不像作假。何况在夜店时浪哥亲眼看见江于流灌下去不少酒。
      江于流侧身避过,被浪哥领进洗手间。
      洗手间的瓷砖大多破碎,又蒙着一层灰泥。江于流扫了一眼污黄的便池,宁可俯身在水池边。
      江于流吐得一塌糊涂,就算被浪哥扶着肩膀,曲着膝,背越坠越低,身体抖动不止。这本来就是个不可维持的姿势。江于流胯顶着水台,头渐渐抵住墙面,仍然止不住下滑。
      “你还好吧。”浪哥半避过头,掩着鼻子。
      江于流并无回应。
      浪哥叫那个折了牌的小弟进来,要了把弹簧刀。握住江于流左手的腕子。刀尖擦着塑料扎带的一瞬停顿了。江于流手指微蜷,手腕上被铐子擦伤的疤还没完全消掉。
      浪哥挑断扎带。却就在这时,江于流手腕一翻,拧住浪哥的手。浪哥吃痛,身子向□□斜。但手筋被江于流捏得一麻,已然被夺了刀。小弟刚刚惊呼出声,江于流拧身一脚把人踹到了洗手间侧墙上,差一步就踩进便池。这一脚下死了力气,踹在胸口,那小弟当下就喘不上气,瘫在墙边。
      江于流把刀换到右手,不因为那是她的惯用手,因为腕骨埋了钢钉,她没法用右手出拳。江于流箍住浪哥的脖子,刀刃抵在颈侧。

      洗手间门正对着厅里的牌桌。牌桌的两个人,锐利哥和之前那个牛皮哄哄的小弟已经站了起来。
      江于流咳了几下,偏头啐在地上。哑着嗓子说,“让我走。”
      鸦雀无声的沉寂。
      隔了半晌,浪哥说,“何必呢,江流,你又不会杀我。”
      江于流只是推着浪哥,出了洗手间。
      右侧是先前被捆着的房间。左侧是另一扇通向入口的门,门边立着个漆成土黄色的柜子。柜子上散着众人的手机,包括江于流自己的。
      牛皮毫不掩饰地握住桌上的电棍。江于流便又注意到颈后的灼痛。电她的时候有够狠的,不知道会不会留后遗症。
      江于流拽着浪哥,再向左手大门靠了靠。浪哥是对的,她确实下不了手。而且这一点被对面两人看得清楚明白。
      浪哥被江于流在背后猛然推出,跌向拿着电棍的牛皮。锐利哥抄起折叠椅冲江于流劈面扔来。江于流侧身躲了一下,就这停顿的功夫,锐利哥已经跨出两步挡在门前。
      江于流反手握着匕首护在脸侧,左手抱拳试探。手臂格住的两下力道很猛。锐利哥臂展很长,动作竟也难得地敏捷。江于流挪着步子,渐渐退到柜子边上。
      江于流顺手摸起柜顶的手机扔出去,人却迅速弹向另一方向。撞开牛皮,闪进右手的房间。门上只钉着颇为脆弱的插销。江于流插上门销,另一只手忙着开机。
      扯开窗帘。窗外一片漆黑。微弱光线里模糊的轮廓,是仿佛被挖断的蚁穴,拆迁到一半的断壁残垣。豁口处参差不齐的石砖像等待缝线的创口,露出白壁的内墙。
      但要让江于流更失望的是,房间确实只在一楼,也似乎是等待拆迁的一间,却仍然钉着结实的铝合金防盗窗。
      身后已传来撞门的声音。江于流拼尽全力顶住门板。但她的力气已经很有限。抛去有意扮柔弱的成分,胃痛是真的,呕吐也是真的。如此劣势,而她仍然不愿背上人命。不能下杀手,小小的弹簧刀几乎就是玩具。
      插销已经松了。一次比一次剧烈的撞击震着她的脊骨,门板像一张薄纸。
      江于流只用余光瞟着手机屏幕。手机总算连上信号。点开微信。季风就在置顶的位置。
      发送定位。
      剩下的,似乎就是听天由命。

      倪轩转入黑漆漆的楼道时,楼道口窸窣的声音让他意识到有个人窝在角落里。手机闪光灯的光晃了一下倪轩的眼睛。
      倪轩皱起眉头。
      手电筒又照了照倪轩身后的两个人。小弟才装模作样地缩了头,照着台阶引倪轩进去。
      铁门开锁的响动在空洞洞的楼道里回荡。
      光是门外就守了两个。倪轩想,布置得比想象中强,这种时候能凑起几个干练的手下,唐应龙还挺得人心。
      但打开门,迎面在牌桌边上身赤条条坐着个男人,头靠墙,捂着胸口,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倪轩又有点暴躁。牛皮本来正耍着电棍,被倪轩盯着,也老实地放下电棍站起来。
      倪轩再往里走,锐利哥和浪哥之间气氛正尴尬,叫了一声倪少之后,连浪哥都不说话了。
      房间里一片狼藉。门销的另一端落在墙角,合页变形让门无法摆动。窗帘曳地,玻璃空了一扇,冷风直灌。砸断腿的椅子跌在黄褐的液体里。伏在房间另一边的钢丝床上,江于流手脚被扎紧,微微蜷缩着。毫无生气。

      锐利哥说江于流只是电昏了。很快就会醒。
      倪轩点点头。锐利哥还有些犹豫。唐应龙确实打回给他们,但通话很短暂,信号似乎不太好,没讲清楚什么。倪轩说江于流给季风报定位已经快一刻钟了,季风的人从市里过来最多也就半小时。江于流这幅样子,不想大家都死得难看,他们就趁早滚蛋。
      浪哥拖着步子出了房间,一抬眼扫到个板正的人影,惊得几乎跳起来。竟然是朱潜龙。朱潜龙回看着浪哥,目光阴郁。
      浪哥模糊地想通了什么。倪轩曾叫他对警察客气点,把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搞干净。
      肩膀被搭住,扭头看是倪轩。倪轩表情很淡定,在他耳边小声说,“别多想,找个条子做见证。”又说,“这儿没你事儿了。走吧。”
      倪轩拍了拍浪哥肩膀,半是赶人地推了一把。浪哥从柜子面上收起自己的手机,又回头望。
      倪轩冲浪哥摆了摆手,转脸和跟他来的亲信说,“去看看,还能不能用。”

      朱潜龙站在江于流脸边。江于流被翻了面,仰面朝上。短发从脸颊滑下,露出红肿的左边颧骨。
      被扎带绑着的双手摆在身侧,手臂不得不随之弯曲。
      袖管卷起来。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下没有多少多余的脂肪,血管被肌肉清晰地顶起。江于流虽然瘦,并不文弱。朱潜龙对此印象深刻,更不必说接连几天对江于流的调查,将她性格勾画了个大概,也就不奇怪她在如此糟糕的局面下还试图一搏。
      针管扎入药剂瓶,抽了小半管。将要拔针。
      “多久见效?一分钟够么?”朱潜龙又紧接着问,“能持续多久?”
      “够了。有多大用不好说,一般就是头几分钟效果最好,再往后就昏过去了。这玩意得看人。”说着话,那人又稍稍加多了两小格。
      针尖推入血管的瞬间,江于流猝然皱眉,但似只是一场梦破了,又赶入下一场。

      朱潜龙计着时间。居高临下地望江于流。卫衣稍稍蹭起一角,露出她腰畔苍白的皮肤。朱潜龙很清楚记得那一天在审讯室倾斜的椅子上,水沿着她紧绷到颤抖的肌肉滑下,淌过她腹部新鲜的疤痕。疤痕像蠕动的虫子随着她剧烈的抽喘而起伏,不知是纪念她曾经的悍勇亦或虚弱。
      事后一遍遍回想,那股失控的愤怒从何而来?
      不错,线报是被人故意放出,一整晚的行动正合了人家的算计。但其实警察被耍并不是什么天理不容的稀罕事。正义必将战胜邪恶?那是骗小孩的。因为说到底警察也不过是一门职业,自古存在、四海皆有的职业,即是说,犯罪是打不尽的,胜败乃兵家常事。
      比起其他职业,做警察或许风险更高。但没有人奔着风险来打这份工。不吝砸掉铁饭碗刑讯犯人,或者随随便便拿命去赌?那似乎也不必顶警徽了,更适合当瘪三。
      朱潜龙从未怀疑过自己适不适合当个警察。
      即使他或许做错了一些选择。明知道是错的,他也可以对自己解释:早过了嫉恶如仇的热血岁月,犯不着苛责自己。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拖着这一点污迹走到底,就像那些伴着年纪渐渐纠缠上的慢性病。若非……若非老范出了事。
      如果不是足够的后见之明,再回到那一刻,老婆在妊娠中期突发心衰,中心医院一床难求。朱潜龙知道自己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一切细节却清晰如昨。
      他们说,胎儿对血液中的激素和微量元素、血流量、血液温度极度敏感——妊娠期心脏手术难度巨大。倘若不手术,病情恶化又太迅速,即使28周强制早产也已经等不起。其他医院的医生大多奉劝终止妊娠。但朱潜龙的老婆本就不算年轻,即使这一次心脏手术成功,再次怀孕时风险只有更大。
      手术是他们夫妻并两边老人全家共同的选择。一家人四方求助,朱潜龙看着老父放低身段,才发现做警察多年挺直的脊梁原来如此轻易弯折。所以即使手术安排来得蹊跷,是老婆多年来没太多联络的高中同学帮忙牵线,朱潜龙一家也不过当做诚心得到了上天垂怜。
      骨血的性命不容任何犹豫。
      手术异常成功,两个月后老婆剖腹产诞下婴孩。朱潜龙印象深刻,心脏手术后主刀医生查房,把朱潜龙叫到一边,竟然塞回了红包。说术前收下来是怕家属不放心,母子平安,养小孩用钱的地方可就多啦。
      苦尽甘来的复杂情绪一涌而上。如果他这一生有过对人生最抱有憧憬的时刻,毫无疑问就是那时。不是年轻时视一切幸运为理所应当的那种充满期盼,是觉得无论见过了世上多少险恶,总还会遇到好人的希望。
      即使之后朱潜龙帮老婆的同学办了些有违纪律的小事;即使孩子周岁后老婆心脏病复发;即使在日后的求医中一次次恶化,家产几乎耗尽;即使后来才知道那同学是倪家的儿媳妇,引荐了真正买单的倪轩;即使倪轩又慷慨赠与一大笔钱,不过是让他调去缉毒队;即使……即使最终没有保住发妻,而他自己已经湿了鞋。朱潜龙还是深深记得那时的幸福。他的感动没有错,一切不过是命运不济,没什么可恨的。
      倪轩不像那些骤然沾到权力和金钱的亡命之徒,还愿意讲讲道义,也有生意人的周到,从没提过什么过分的要求。甚至于这一次,是朱潜龙自己提醒倪轩,过去一个月警方这边围绕倪轩手下的线索有点多。
      朱潜龙以为不过是个线人的事情。
      直到血染银都大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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