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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折花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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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我在这间隙寄予你的信也算是巧合,罢了,不说了,我那边的事差不多也处理完了,本来将证据呈上去我就该离开那,我也不急着处理接下来的事……这些事到时我再仔细和你说说。”
“倒是你近来如何?今日吃饭了吗,吃药了吗。阿裳?”
床边上轻缓接过瓷碗的罗素裳露出个浅笑,一边收拾一边回,“药三日前就已停了,饭还未用,我再晚些。”
“近来这一带算是风平浪静,本是个很好的安身处,但是东边将军府的王大能人听说了些什么,几次三番往我的药馆里冲,说是要拿人却不说拿谁,每每风风火火闯进来砸了不知多少瓶瓶罐罐,我那小地方容不得那莽人这样三天五头借着名义地搜,就先歇业几天。回头我再支人看看,万事正常就再开个张掩人耳目。”
你听着阿裳说着话收着桌子,咂摸着停了药那病症应当是好了,考虑到时摸摸脉象烦请医者再复诊一轮,忽闪出到这满含讽刺王姓称呼的相关记忆,只隐约记得不像是在这北地听到的,便下意识反问一声王大能人。不想本刚端起来托盘转身要走的阿裳嗤然一笑,回过身来。
“阿昭虽实在聪颖却在某些事上忘性太大,也不记仇,这可实在不好。那姓王的就是当年把你府这艘大船推到风口浪尖的那个‘昌平容贵京里人’。”
昌平街容贵坊京都城里难得专心致志当狗的那个人,你心里晓得素裳的意思了,言语却顿了一下。
“王涥义,站他前边的人对着我都畏畏缩缩,他现下即使知道了我的行程也没这个狗胆,更没这个本事,不会是追着我过来的,”你有点动怒,想到他还敢再犯险些伤了挚交友人,更是气血翻涌,“要我知道他自那日以后还敢再有动作我早宰了他。但他偏挑这样的时候打砸与你有关的铺面,他又想干什么,总不该是当走狗当腻了,想升个人格,做个活神仙!”
你说完猛咳了两下,声响闷震了胸肺,旁边本来悠然笑着的人被这两声吓得立马扔了手上的东西扑过来跪在床沿摸你肋骨上的被严实包扎的伤口,紧张地看向你捂着嘴的手,直到半晌你呼吸平缓,手缝间也没渗下一滴血才大松了紧绷的神经。
“我就乱说说这些有的没的,你怎气着了自己,再把肺咳出血了怎么办,伤口再撕裂了怎么办……”这几下咳,你面上还留着生气浮起的红晕,竟是显出了点气色,罗素裳脸白得吓人,“那人不是朝你来的,也不真是单找我麻烦,是他被一贬再贬心中郁结,直接半道捧了官名来北地顺便开个玉石生意。结果巧合发现我馆里作药的镇店之宝,想着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哪抵抗的了官官相护的遮天一网,结果没想到碰上我这么个硬茬。”
“本来没什么感觉,想着杀杀他的威风就放过他,现在我倒是想…想……”
罗素裳刚脱口说出这半句抬眼就触到你的表情,将后几字囫囵吞了下去。
“好了,我没事。过几日我致信让人来给你把脉复诊,久病成医,医者不自医,身体事大。”
“我有些困乏了,你去吧。”
你硬把这事盖过去了,也没说处理,铺盖往头上一卷,让罗素裳有些忧疑。但他还是躬身去收捡了托盘碗勺,听着声音都能想到这顶着一张琳琅君子的脸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待他轻手轻脚关上了门,你才真正坠入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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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被母亲掐着忿愤几番后,父亲来同你说话。这是你第一次接触到那些从前的故事。
“你母亲少时就住在天子脚下,才貌绝艳,名满京城,是被先正谨唤的京都玉巷柳三娘。其父柳卿杏是侯爵高官,母亲周绒是将门贵女,门当户对,举案齐眉,称得上是世代的簪缨阀阅,这样华贵的一府与沐家定了指腹婚约。”
“只是一时皇位更迭,朝堂争斗,柳家树大招风,这棵大树边沿吸血的枝蔓都被清得干干净净,作为主枝的你外祖家则被砍了大势,移至贫瘠,举家迁至远边。”
“我与你母亲就从那儿,再到这,一辈子。相识于少年微末,娶嫁于蜷雪腹中,喜欢得水到渠成,憎恶得覆水难收,两人搓磨到如今却是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人身常相近,情也长相依。’如今半生乍一回望,只是恍然那似水中明月镜中花。”
“我与你母亲的嫌隙最开始是迁往京城的三日前。那时帝王大赦天下,混着阴谋阳谋召沐柳两氏主支回京,而你外祖年岁渐长阅历却滞停,生了妄念、闭了心目只作不知,幻想着时隔数十年他这旧贵仍能归返从前的位置,于是极其信任皇上派出的侍臣。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侍臣是你母亲母族的远房表兄,虽过五服,但因着一些缘由,书信从来未断。”
“你母亲没有兄弟姐妹,是将他当作亲兄长的。那日,我去处理家里对外的商铺账本、家族生意,只一天而已,回来就听侍女跑来说那侍臣面见了夫人,夫人还屏退下人,一盏茶的时间里屋门内似有争吵怒砸之声。我听闻慌张进门,却见一地杂乱,你母亲手上攥着一张纸匍匐在床边哭,那纸上写着什么你知道吗?”
“是我计划杀掉那侍臣的信件。三日后在出发途中假设马匪,专杀那人。”
“那是我的笔迹但绝不是我写的,只是那时年少愚钝,掌着不大不小的家却少长了几个心眼,明明几句话可以解开的心结,我却拼命向你母亲解释,小柳很信我,很信我。如今想来如若她不信我些,结局可能不尽相同了。在出发第三天,车队被马匪劫杀,结局可见。”
“我敢肯定他没死,却实在无法证明他活着。”
沐云面容依然年轻,过分白皙的脸显出几分病容,眉目拢着丝缕哀柔,眼里是超脱年岁的慈父的清亮,宁静沉稳得像一尊神佛。
“阿昭,秋日思情斩妄念,白日天青口为刀,你的名姓是我的私心,并不是你母亲说的那样与他人有什么干系。如今出事了才与你说这些,是我为父的失职,往后再与你多说说话,想知道什么都讲与你听。”
“虽有些为难你,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怨上你的母亲,常去看望她、陪陪她,她很孤独,很伤心。你父亲我现在做的就是曾经她憎恶的无穷不尽的腌臢事,实在羞惭无颜。”
“苦痛连绵数,欢喜伴久忧。现在我实在不知道,还能陪她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