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不赖我》梅山辉映

2、《这事儿不赖我》接续

　　十一
　　贾国岭把近期发生的情况详细地说完后，征询外甥的意见。杨远志说前两天妻子提过这样的事儿，说王琳专门找到她聊了一下结婚以后发生的事，好像对小佳非常不满。妻子还叮嘱他要问问啥情况，但他没往心里去，后来工作一忙，就把这茬儿给忘了。
　　杨远志靠在沙发上挠着头说：“按理说，两口子闹矛盾是家常便饭，说句好话就妥了，但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有点严重。要不这样，让小佳登门道歉，把人接回来。”贾国岭说：“我心里没底，小佳的脾气你知道，犟得很，不肯轻易低头，我怕他拉不下脸来去登门道歉。”杨远志认真地说：“目前没有别的好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能小佳出面去道歉，态度要诚恳，要狠批自己，要深入灵魂，要感动对方。”他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说：“道歉不诚恳，认错不深刻，怕是过不了这一关。”
　　两人正说着，贾小佳回来了，他的脸色很难看，对表哥说，不好意思，又给你添麻烦了。杨远志说，别客套了，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办吧，先说说你的想法。出乎意料的是，小佳的情绪很激动，张口就说这事儿不赖我，全是她妈捣的鬼。说王琳，从小养成的娇小姐脾气，说不得、骂不得、打不得，当然也没动过手，只要给点脸色就受不了，擦眼抹泪的，像林黛玉一样受不了一点委屈。我很累，单位上要敬着领导，防着同事，回到家还得哄媳妇，不高兴了就搬出丈母娘来，凭什么呀，我包容她，她就不能包容我吗？说岳母，天生的霸道脾气，只要是她闺女哭了，就认为是我欺负她了，也不问理由，全是我的错，教训起来一点面子也不给，凭什么呀，我是她姑爷，不是她儿子。
　　贾国岭听了之后，对杨远志说：“不是我护犊子，远志，你听听，小佳也不容易，王琳娘俩忒不好伺候。你说多大点事儿啊，就回娘家，搁咱老家这叫事儿啊，两口子吵架不是很稀松平常的吗。”
　　杨远志知道当父母的肯定向着自己孩子，不愿自己的孩子受委屈，但是这样解决不了问题。他对父子俩说：“这家务事很难分辨出谁对谁错，有一句话很流行，家不是讲理的地方，讲清了理，就伤了感情，到时候你赢了也是输了。对不对？”父子俩都点头，“对对，没毛病。”贾国岭对儿子说：“你表哥在外混了很多年了，经的事比你多，下一步怎么走，听听你表哥的意见吧。”贾小佳说：“行，我听表哥的安排。”
　　杨远志说：“小佳是研究生，学历比我高，悟性比我强，我只讲两点：第一，你到底喜不喜欢王琳，是不是真心爱她，这是最核心的问题；第二，你有没有做好最坏的打算，假如要是离婚了，你后不后悔，这是最现实的问题。”
　　贾小佳低头陷入了沉思。杨远志掏出玉溪烟来递给二舅一支，凑前给他点着火，然后自己也拿出一支慢条斯理的抽起来。贾小佳抬起头认真地说：“我喜欢她，不喜欢也不会跟她结婚，我更不想离婚，压根儿就没这样的想法。”杨远志说：“那好，既然你这样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你应该清楚，你这么高的智商，不用我再一步一步的说怎么做了吧？”贾小佳说：“表哥，我知道该怎么做，这两天找个时间，我亲自去认错，把她接回来。”杨远志说：“就是嘛，面子值几个钱啊，还是媳妇重要，跟媳妇和丈母娘认个错，不丢人。”
　　贾国岭见儿子同意去道歉，心中松了一口气，笑着说：“认个错，把媳妇接回来是目的，要是离婚了，让老家的街坊邻居知道了，我这老脸往哪儿搁？人家都说我命好，儿子争气，媳妇漂亮，在城里安家落户，有车有房，谁不夸咱？”
　　出门时，尽管杨远志坚持说不用送，但二舅和小佳还是执意送到了楼下，杨远志一直走出很远，回头看见二舅还站在那里，看得出来，二舅对杨远志的这次调解很满意。
　　十二
　　贾国岭到底不放心儿子一个人去，他特意把老婆也喊来，一家人搭伴儿去，一方面给儿子撑腰，另一方面他也有话要跟亲家说。
　　三个人提着两箱奶和一兜水果，敲响了亲家的门。这道暗红色的房门，贾小佳推开过无数次，门里的环境熟悉到闭着眼走道也碰不到任何障碍，自己曾经就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以访客的形式敲门探路。
　　王琳妈开的门，没有寒暄，把人领到客厅里，到了两杯茶，放在二位亲家面前，随手关掉了电视，然后坐北朝南面向三位，双手交叉拢住小腹，摆开了“谈判”的架势。
　　空气一时间是静默的，只有卫生间里传来哗哗水响，虽然时间很短暂，也许只有三四秒钟，但这种人为刻意制造的压抑的氛围明白无误地向三位传导着无形的压力波。
　　小佳妈挤出笑容，问：“亲家，王琳在洗衣服吗？”“没，她在洗头。”“你看看，我和他爸在老家不知道小佳闯了祸，惹您生气了，这孩子，我跟他说过多少次了，要听您的话……”王琳妈打断了亲家母的话，“别、别，不是惹我生气，是惹琳琳生气。”“对、对，是惹琳琳生气，不管惹谁都不应该嘛，今儿来的路上我和他爸熊了他好一顿，老大不小了，做事没个分寸。唉，给您添乱了。”贾国岭也跟着说：“小佳知道错了，是他主动提出要来认错的。今天早上他打电话告诉我这些事儿，不打电话我俩还不知道呢，我一听头就大了，没敢耽搁，直接就坐客车来城里，跟孩子一块儿来向您赔不是。”
　　王琳妈并未领情，说：“亲家你俩不需要向我道歉，你俩没错啊，不要什么话都由你俩说出来，让小佳也说说吧。”
　　这时候，王琳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头发，对着坐在沙发的公婆打了一声招呼：“爸、妈你们来啦！”没瞧贾小佳一眼，挨着亲妈坐下了。
　　贾国岭夫妇点头应着，勉强笑着对儿媳说：“琳琳，让你受委屈了，我俩心里很难过。你说咋会闹到这一步呢，都怪小佳，你熊他吧，狠熊他，出出怨气。”
　　王琳妈说：“别人熊他，那是强加给他的，解决不了他的思想问题，思想问题不解决，今天就没法谈。对不对？”
　　贾国岭赶紧给儿子使眼色，让他表态。贾小佳沉着脸说：“我说几点吧：第一，我今天是带着诚恳的态度来的，我知道错了，不该对王琳那样，以后我改，保证不再惹她生气；第二，我非常在意和王琳的感情，从来没有想过要分开，我有缺点，但没有大的缺点，不嫖不赌，没有做过对不起王琳的事；第三，王琳也要改改脾气，不能动不动就哭，其实我也没有对她怎么滴，她就莫名其妙地哭，她一哭我就心烦，矛盾就起来了。”
　　王琳说：“我的要求不高，就是找一个疼我爱我的丈夫，但是跟你相处的这段时间，特别是结婚以来的这段时间，我发现你不是。我需要的关心你给不了，需要的爱护你给不了，需要的包容你给不了。这段日子我越来越感觉到你拿我不是当媳妇对待，而是奴仆，需要时就用，不需要时就丢在一旁不管不问。”
　　贾小佳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你不好是因为我很累，在班上我巴结领导讨好同事，在家里我不想再装，上班挣钱为了谁，不是为了你吗？你想要的我给不了，我想要的你也给不了，告诉你，我也一直在忍，忍不下去就强忍。跟以前比，我已经改变很多了。”
　　王琳妈说：“看看，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先声明一点，王琳的脾气是从小养成的，改不了，一开始的时候淑慧也对你讲了，俺闺女从小没受过委屈，王珂是男孩子，我抓过来就打，可从没舍得打过王琳一下。你说王琳爱哭，无缘无故的她能哭吗？还不是你给她气受。我把她交给你，原指望你能宠她护她，给她幸福，今天这个样子你说，你们两位家长说，我能放心吗？说到底你这个人就是一切以自我为中心，太自私，不光自私，还自负。”
　　贾小佳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我怎么就自私了，怎么就自负了？从订婚到结婚哪一点亏待王琳了？”
　　贾国岭立即呵斥儿子：“坐下！你这急脾气啥时候也改不了。”然后对着亲家说：“其实两口子吵架很正常，他俩又没动手打架，咱们当大人的要多劝，别激火。说句不好听的，在俺老家，打媳妇的多的是，我大哥就隔三差五的打大嫂，可再怎么打，大嫂也不回娘家，年轻时候我也打过他妈，不一样过得很好吗。城里的跟农村不一样，讲究平等，但差不多就算了，别揪住小辫不放……”
　　王琳妈直接打断了亲家公的话：“好了，你别说了，我看出来了，实施家庭暴力不管是热暴力还是冷暴力，你们是家族遗传。照你的意思，随着时间推移，保不准今后小佳有动手打人的时候，琳琳挨了打也不能回娘家，只能忍受着——你先别急着反驳，听我说完——那样的话我更不放心了。你们农村人的陋习决不能带到城里来，当初找你这个农村来的孩子不图你们的家产，不图你们的背景，就图个人，对俺闺女好就行。现在看来，这点也靠不住，没关系，大不了红本换绿本。”
　　小佳妈急着分辨道：“琳她妈，你误会了，咋会动手打人呢，他绝对不敢。他爸的意思是打个比方，在农村这都不叫事儿，咱把话说开，别越说越岔了。”
　　贾国岭也急红了脸，搓着手说：“我这人不会说话你别见怪。咱两家成亲家不容易，为了给孩子买房、给孩子结婚，我把家底都花光了，就盼着他俩过上好日子，俺老两口在家吃糠咽菜也愿意，现在亲戚朋友、街坊邻居都说我命好，名声都传出去了，这万一要是有个闪失，闹离婚哩，不让人家笑话啊。咱可不能走到那一步。”
　　王琳妈的脸色更加阴沉，冷冷地说：“你们各有各的理由，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你们唯独没有考虑王琳的感受，没有站在她的角度想着怎么解决问题。也好，你们的意思我也都明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也累了，不留你们吃饭了。”
　　贾国岭夫妇见没有达到目的，还想再说几句，被贾小佳拉起来硬拽着往外走，王琳妈起身送到了门口，等三人走进电梯里，听见房门哐的一声关上了。
　　事情进展非常不顺利，没有达到预期目的，三人无精打采地往回走。路上，贾国岭禁不住埋怨起儿子来，说去之前说好的，到了丈母娘那里，好好的给媳妇和丈母娘赔个不是，请求人家的原谅，可一到检讨的时候就走样。贾国岭老婆也埋怨儿子，从小惯起来的坏毛病，听不得别人的一句孬话，啥事都得以你，你以为这还是在咱家啊，这是你丈母娘家，人家可不惯着你。俩人越说越气，贾国岭发狠地说，你说咋办，咋收场？热脸贴冷屁股，老人跟着你受连累，你能让老人省省心不？
　　贾小佳的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呼吸越来越重，额头的青筋突突跳动，他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直强忍的怨气、火气、怒气再也忍不住了，他双手挥拳，面目狰狞地冲着父母喊道：“别再说了，我受够了，我不过了，我离婚！”说完，丢下父母快步向前跑了起来，他仰着头，口里啊～啊～喊叫着，宣泄着心中的愤懑，脚步一刻也没有停，沿着振兴大道跑出去好远……
　　贾国岭老婆跟不上落在了后面，贾国岭怕儿子想不开，跟着追了好远，过了两个路口，远远看见儿子速度慢了下来，以正常速度步行的时候，才算放下心来。
　　当天深夜，贾小佳给王琳发了一条微信，大意为：“我从小在条件那么简陋的农村环境里长大成才，必有过人之处，我跌倒了还能再爬起来，任何人都别指望我吞下任人宰割的苦果。”
　　即将入睡的王琳被微信声惊扰了，眯着眼瞧了一下内容，原本努力积累的睡意又一下子被赶跑了，她清醒地意识到事情解决起来不是那么简单。
　　十三
　　从未迟到的贾小佳周一上午破例迟到了。
　　刚走进办公室，就看见几位同事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发现贾小佳进来了，大家散开了，对桌小张说：“贾小佳，科长找你。”“有什么事吗？”贾小佳问道。“不知道，你去问科长吧。”贾小佳走进隔壁科长室。刘科长抬头看了一眼贾小佳，满脸不悦地说：“为何不参加早例会？”贾小佳急忙解释：“路上堵车……”“这叫理由吗？早高峰堵车是常事，不会早行动一会儿？”刘科长说着指了指桌上的一份案卷：“这份案卷是你制作的？”贾小佳瞟了一眼，预感到出了问题，顿时紧张起来，说：“是我制作的，有什么问题吗？”刘科长说：“这是一个很普通的行政处罚案件，我们之前做过很多，你仔细看看，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贾小佳顶着科长犀利的目光，拿起案卷翻了一下，发现在处罚依据上，科长用红笔标了出来，应为“六十一条”，自己写成了“六十条”，是自己上周心烦意乱忙中出错了，确实是低级失误。贾小佳支支吾吾地答道：“对不起……我一时疏忽……下次一定注意……”“下次？还有下次吗？你说说你，市公司二季度案卷评审的结果出来了，数你制作的案卷问题最多，小毛病一大堆，因为你，扣了我们公司1分，整体绩效工资2万，摊到每人头上就是200块钱，你说大家恨不恨你？”
　　贾小佳的额头沁出了汗，红着脸辩解道：“这事儿不全赖我，科长你不知道，最近我媳妇跟我闹矛盾，搞得我无法安心工作……”科长打断他，不满地说：“不要把家庭矛盾扯进来，更不要带着情绪去工作。我也注意到了你最近状态不佳，家庭纠纷要尽快解决，与媳妇好好沟通一下，拿出男子汉的气概来，对媳妇大度一些，事儿不就过去了吗。你这样，这个月先暂停手里的工作，平复一下情绪，理顺一下思路，先跟着小张干，做他的助手，等状态调整好了再独立工作吧。”
　　贾小佳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旁，打开电脑查询市公司的评审通报。果然，自己的错误很多，有些是复制粘贴的问题，张冠李戴了；有些是计算错误，可能是下拉表格汇总数据时不小心读错了；有些是稽查员输入的喷码错误，可能是看不清导致的，这不是自己的责任，只怪自己把关不严。贾小佳不由自主地骂了一句：“卧槽，猪队友！”
　　办公室的几位同事面面相觑，小张说：“小佳别太自责，你要是过意不去的话，改天请大家撮一顿吧。”贾小佳的眼睛从电脑上移开，惊异地看了看小张和其他人，忽然明白了，顿时羞愤的红了脸，举手冲大家抱了抱拳：“对不住了，改天吧！”
　　小张说：“小佳，早例会上，科长对这次评审的结果非常不满意，提出了严格的整改要求，还提出这个月让咱俩搭帮，等会儿咱俩一块整改你那些卷。你先对照通报过一遍，心里大体有个数。”
　　贾小佳开始翻那些案卷，心里嘀咕：老子研究生毕业，竟让干这些高中生的活，没什么技术含量，还他妈特别烦琐，从立案到调查终结一个月的时间，再到结案又要十多天，一份卷啰里啰嗦持续一个半月的时间，历经几十道程序，对于高智商的人真是一种煎熬。
　　心里想着想着，突然又恨起王琳和丈母娘来，这两人真是没事找事，害得自己无法安心工作，在同事面前丢人现眼。现在又没完没了，你说错也认了，歉也道了，还想怎么地，是不是把我枪毙了才算达到目的？对，这两人就是想把我往绝路上逼。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来吧，黑暗的旧势力，绝不向你们轻易妥协。
　　仿佛是有心灵感应，就在贾小佳对媳妇“念念不忘”的时候，王琳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昨晚贾小佳一家三口登门，弄的她心情很不好，晚上睡得晚，加上天热没盖被子，导致下半夜着了凉。
　　受“长生狂犬病疫苗事件”影响，防疫系统正在全面排查风险隐患，主动采取控制措施，确保公众用药安全。王琳的面前堆着一摞报表，需要逐项的核对疫苗来源地、种苗人信息。从上班开始她就坐在位子上没有离开过，像是患了强迫症一样要求自己必须核对完全部的表格才能休息，想要通过机械地劳动来麻痹自己。可注意力总是被脑子里时不时突然冒出的一个念头给冲散，这个念头总是与贾小佳有关，她想努力驱散，可总是挥之不去、拂之又来。她在心里问自己：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是我做的不够好吗？还是一开始的选择就是错的？她想着想着不觉悲从中来，突然发现一滴眼泪落到了纸上，泪水在慢慢扩散，使浸湿的字迹渐渐模糊起来……
　　爱情像一件精美的瓷器，它承载过美好的回忆，现在瓷器有了裂纹，还能再盛下生活的汤汤水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