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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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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红椿从河边回来,将衣服晾在门口的两棵泡树之间,又把猪喂了,鸭们赶进河里。
      终于得闲,她和棉花在院子里跳皮筋儿,正玩的开心,远远的听到河埂上有人喊,闹鱼啦,闹鱼啦。湾子里的人立刻拿着盆啊桶啊往河边跑。
      两人不跳了,红椿把皮筋收回去,说我们也去吧,红椿说好,让狗儿看家,狗儿不干。
      母亲嘱咐了不准你下河。红椿说。
      不行,你去我也要去!
      你留在家里,我们给你带好多鱼,还有野果子,红椿好话说尽,狗儿还是不答应,躺在地上耍赖皮,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棉花也说,带上他吧,我在河里逮鱼,你俩在岸上帮我看鱼,我逮到的鱼一半归你。
      于是,棉花拿着网兜鱼篓,红椿背着狗儿,三人一起来到河边。闹鱼的人差不多都散了,河里的茶子饼水还漂着白沫,大家盆里桶里都是白花花的鱼。
      都是你,我们来晚了。红椿戳着狗儿的额头骂。
      棉花说不妨事,说着就撸起袖子下河,茶饼水的药力渐渐退去,鱼儿不像原先那样一捞一个准了。
      棉花将裤管撸至大腿,东踩踩,西走走,将成群的鱼儿往浅水滩撵,再用鱼网一兜,兜起来全是晕头转向的鱼儿。
      逮鱼重要的是抓住时机,手脚灵活,动作要快,这是湾子里的打鱼老头向棉花传授的“秘诀”。
      红椿背着狗儿在岸上一面看,一面喊,嘘——来啦来啦,鱼来啦。
      快戳,快戳。
      哎呀,慢了一步,鱼都跑了。
      红椿嫌棉花的笨手笨脚,她手不够准,脚也不快,总是不得要领。
      红椿脱掉鞋子,放狗儿在岸上自己走,喊棉花把网兜扔给她,她等在靠岸的浅水滩,棉花把鱼撵过来,她抓住时机下网,一网下去,全是活蹦乱跳的鱼儿。
      两人将大鱼拣进桶里,剩下小鱼蛋子和沙子倒回河里。
      就这样配合默契,不知不觉,两人网了大半篓鱼。
      太阳下山,天气转凉,棉花抖抖篓里的鱼,说差不多了,回去吧。
      红椿这才突然想起什么,惊问,狗儿呢?
      棉花说,刚才还看他在河埂上玩呢。
      但当她们回头时,河边绵延的青草地,哪里还有狗儿的影子?再望望河里,白茫茫一片水,除了她和棉花,闹鱼的人早走一个不剩了。
      红椿慌了,棉花说,兴许他自个儿回去了。
      红椿认为狗儿不是那样的人,一边沿着河往下游找,一边喊狗儿的名字。
      棉花说要回湾子看看,顺便把鱼和网兜送回去。
      但愿他是回家了,棉花也抱有一丝侥幸,但当她往下走,在一处浅水湾找到狗儿的鞋子,脑袋“嗡”的一声炸了。
      突然间天昏地暗……
      她听不见鸟鸣,也听不见孩子的嬉闹,更听不见棉花喊她的声音,她被从脚底升起的恐惧攫住了,喉咙发干,嗓子沙哑,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红椿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狗儿不见了”的消息早已长了翅膀,在湾子里传开,父亲拿着鞭子等她,鞭子尖尖颤抖着,像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
      她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父亲抽她第一下时,她立即跪下,沙哑着嗓子喊,不是我,不是我!求求你,不要打我!
      鞭子没有停顿,一鼓作气在她身上涮,浑身上下如被蛇咬过,火辣辣的痛,她还没来的及护住身体,肚子就被胶皮靴子踢起,嘴正好磕在桌腿上,牙齿掉了一颗,嘴唇也烂了,血肉模糊。
      不是我,她张开漏风的嘴继续辩解,不是我要下河的。
      不是你是谁!
      她想起白天的情形,她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给鸡喂食,再把鸭子赶到河里,吃罢早饭,她和红椿一起下河洗衣服,洗完衣服,她们在院子里跳皮筋儿,听到河边有人喊闹鱼啦,湾里的人呼啦呼啦往河边跑。
      她们到了河边,棉花说,你在岸上帮我看鱼,我得的鱼分你一半。
      但是她为什么下河了?
      她下河时狗儿在哪里?
      ……
      是棉花叫我下河的!她突然大声喊道,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对,是棉花,都怪棉花喊她去河边,她对自己的急中生智甚感欣慰。
      她嘴里流着血,脑袋间或闪过狗儿死去的样子,他的嘴巴应该是张着的,一边呼喊棉花,一边呼喊她的名字。
      牙缝的血直往喉咙里涌,她止不住咳嗽,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母亲吓坏了,忙在父亲面前护住她,戳着她的额头骂,你丫就是个害人精,早知道如此,一生下来就该把你捂死,就该顺河湾淌走。
      红椿自感愧疚,毫无的反驳的理由,边咳边哭。
      那一夜,湾子里的人都没睡,举着火把找狗儿,他们把附近能藏人的地方都搜寻个遍,也没有找到狗儿。
      直到第二天早晨,下湾早起洗衣服的人说,山边子漩涡若隐若现有小孩尸体,一行人才去打捞,果真是狗儿,已经被泡得发胀了,肚皮鼓囊囊的,嘴里塞满沙子和水草。
      母亲哭喊着奔过去,及至确认那是狗儿,她突然崩溃,一屁股坐到地上,像个孩子那样嚎啕大哭起来。
      父亲则表现得异常冷静,他把红椿吊在家里屋梁上,解下皮带抽她。
      红椿自知做错了事,不挣扎,也不辩驳,一声不吭任父亲打。
      奇怪的是,落在身上的抽打不怎么疼,渐渐的连力道都没有了。
      父亲让红椿交代当天发生的事,红椿全说了,唯独隐瞒和棉花在一起的部分,她想起电视里面对敌人严刑逼供的烈士,就算父亲打死她,撬开她的嘴,她也不绝不出卖棉花。
      父亲气呼呼的走了。剩她一个人坐在奶奶陪嫁的八宝床上,对于弟弟的死,她一点也不悲伤,也不难过。
      八宝床的对面是窗户,老式的木格格,用
      脏兮兮的薄膜糊了,又落满了灰,即使是白天,也漏不进一丝太阳光。
      红椿从床爬到箱子,又从箱子爬上桌子,又从桌子爬上大衣柜。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直到她站在高高的柜顶,俯瞰屋里的一切时,她才明白。
      一直以来囚禁她的家竟这般渺小。
      她看到柜子旁边的木架子,上面高高的托举着一个青花坛子,这是奶奶生前放糖的地方。
      她时常看见奶奶把大包冰糖倒进去,盖上盖子,坛子就密不透风,据说这样可以存放许多年,一直到奶奶死,那些糖也没坏掉。
      床尾的对面,是奶奶陪嫁的箱子。里面装着过冬的棉花被、老棉袄,每到夏天,母亲都要翻出来“杀伏”。
      她从没想过自己可以站这么高,高的她快要触碰到瓦屋脊了。她把手伸上屋梁,在那里,她摸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一本落满灰尘、发黄的书。
      这是一本关于死亡的图画书,书中说,死去的人都会进入轮回,而所有的轮回围绕着一个中心,你在世间所经历的一切皆是苦难,只有到达了那个中心,才能从痛苦中解脱。
      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
      女孩干涸的心中燃起了小小的希望。
      这本书是谁留在那儿的呢?奶奶?不可能,她压根儿就不识字。她未曾谋面的爷爷?还是她某位嫁出去的姐姐?
      总之,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了想要
      到的地方。
      以前,她从未想过大山之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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