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魂魄，我收下了》赵羡

3、未来，字典，手指

　　凤阳市疗养院，三层F病房。
　　秦海华依旧沉默坐着，陆风重复着昨天的话，秦海华像往常一样应着。陆风恍惚中有种回到昨天的感觉，然而今天离明并不在，而秦海华就要死了。

　　陆风看了昨天的CT影像，除了脑萎缩速度略快于预计以外，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很多重度阿尔茨海默症患者护理得当，依旧能活上一段时间，她怎么会……然而陆风又不得不信，昨晚勾魂名单轻飘飘一张，此刻却仿佛仍压在手上，重若千钧。

　　陆风赶回办公室，将影像又调出来细细看了几遍，大脑沟增宽，沟回变平，前额叶变化最为明显，顶枕叶也有明显缩小。小脑？陆风拖动鼠标正要细看，手机响了。

　　陆风一手接听，一手握着鼠标，皱眉看着屏幕。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道：“你好，我是秦海华的家属，您昨天是有什么事？”

　　陆风眉头一松，倒在椅子里，道：“您终于回电话了，我是陆风，您母亲的主治医师。有个很不幸的消息要告诉您，秦海华女士可能撑不过今晚了。”
　　电话那端没有答话，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陆风踌躇片刻，继续道：“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能来看她最后一眼。”

　　半晌，女人道：“我知道了，谢谢您陆医生。”继而挂断了电话。

　　没说来，也没说不来，陆风烦躁的将电话一放，挠了挠头，护士长路过，道：“陆医生你头皮痒啊？我给你推荐个偏方……”
　　陆风：“……”

　　陆风忽道：“卫姐，您知道F房那个秦海华吗？我来这儿这么长时间还没见过她家人来看过她呢。”
　　卫姐靠着门框，朝陆风道：“何止你没见过，连我都没见过。就办了个入院手续，一下交了几年的钱……”
　　“据说，”卫姐朝周围看了看，凑近小声说，“是这老太太神志不清抱着刚满月的外孙女偷偷跑了，她女儿这才把她送过来……这不，天天抱着字典取名字，结果女儿都不来看一眼。”
　　“这样啊……”陆风摸着下巴思考。
　　“所以说，”只听卫姐最后总结道，“这病多害人，要是老太太好好的，还能一个人孤苦伶仃在这儿住几年？最后说不准还要孤孤单单一个人……在这儿，你说是吧，小陆？”

　　“嗯？”陆风回神，冲卫姐笑道，“对，卫姐说得都对。”
　　卫姐睨他一眼，道：“你就贫吧。”继续推着小车回配药室了。

　　过了中午，秦海华的症状终于显现出来了，大小便失禁，肢体僵直，卧床不醒。陆风在床边守了一会儿，看了看床头翻的卷页的字典。出门给秦女士又挂了个电话，没人接。
　　陆风长长的叹了口气，小花园里月季打了花苞，风一吹，枝叶摇晃，一派欣欣向荣。陆风正发呆，就看见离明从花丛里冒了出来。
　　陆风：“……”

　　伤感的情绪顿时散了，陆风哭笑不得道：“你怎么不走正路。”
　　离明无所谓道：“当鬼守什么人间规矩。”

　　陆风道：“我刚才给老太太的女儿打了个电话，没人接。”
　　离明蹲着，“嗯”了一声。
　　陆风又道：“你说她能赶回来吗，现在交通这么便利，应该能吧？”
　　离明将一只蚂蚁点的东倒西歪，漠然道：“哦。”

　　陆风不说话了，也跟着离明蹲下来，看他玩蚂蚁。离明一身黑衣，陆风穿着白大褂，一大一小一黑一白挨着，静静等待黑夜的降临。

　　傍晚时分，老太太醒过来一次，陆风把字典翻到那一页，放在枕边。老太太眨眨眼，眼神里透出欣慰，继而看到陆风身后的离明，霎时睁大双眼。离明一身黑衣，面色惨白，拖着巨大镰刀，傍晚凉风一吹，登时阴气阵阵，诡异非常。

　　陆风道：“都说了让你把镰刀收起来了，到处吓人！”
　　离明道：“麻烦，反正也差不多了，要不我先收了吧？”
　　陆风一瞪眼，将离明轰出病房。

　　秦海华眼里满是惊疑不定，此刻看着陆风也像是勾魂的白无常——虽然某种意义上确实是——眼泪蓦的滚了出来，一手要去抓字典，却没什么力气。
　　陆风上前帮忙，老太太却是睁大双眼，生生吓晕了过去。
　　陆风：“……”

　　陆风开门就一阵数落：“都怪你都怪你，要是她女儿来了人还没醒怎么办！”
　　离明正要说话，面前凭空出现一张纸，是今天的勾魂名单。陆风从头看到底，喃喃道：“没有秦海华。”
　　离明将怀里揣的笔塞给陆风，道：“那就是别的鬼差负责……看我干吗？”

　　陆风一把抓住离明，道：“你昨天说，勾魂了人才会死，对不？”
　　离明眼睛眯起来，定定看了陆风片刻，缓缓道：“你要我徇私？”
　　两人对视，彼此眼底都是毫不相让的坚持。

　　片刻后，离明移开视线，道：“你又不知道她女儿来不来。”
　　陆风道：“就一个时辰，好不好。”

　　陆风抓着他袖子，认真坚持的眼神令离明一瞬间晃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活着的时候，也曾经有那么一个瞬间，有人这么恳求的望着他。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呢？离明有点记不清了。

　　但是此刻，离明听到自己轻声回道：“好，就一个时辰。”
　　陆风高兴的给了离明一个熊抱，继而转身给秦女士打电话，电话接通了，说人在高速上，晚上就能赶到。

　　这电话就像一剂强心针，令陆风情绪高昂起来，道：“走吧，我们先去勾魂？”
　　离明道：“稍等。”
　　离明右手在空中画了个符号，继而右掌平推，那符号一闪，没入床上昏迷的秦海华额头，离明淡淡道：“走吧。”

　　当夜，鬼差们又准时忙碌起来，满城收割生魂。离明挥舞镰刀的手一顿，警觉抬头。陆风跟着看过去，道：“怎么了？”
　　离明抬手将面前老人的生魂收了，灵魄离体，化作点点荧光散了。陆风埋首划掉“党秋生”的名字，道：“下一个，陈宝宝。”

　　离明跳出窗外，道：“有鬼差去收魂了。”
　　陆风攀着窗台的手一软，差点摔下去，道：“你说秦海华？！”
　　离明点头，陆风忙跳下来，被离明接住，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回去！”
　　离明去往下一家，漫不经心道：“慌什么，能撑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里，陆风心焦难耐，频频看手机，道：“一点四十八了！只剩下十二分钟了！”
　　离明不慌不忙的将生魂拢入袋中，扛起来走向下一家。
　　陆风：“……”

　　陆风快步跟上，在一旁碎碎念，道：“这里很远啊，走过去时间不够，出租车又少……”
　　离明充耳不闻，又收割完两家，从陆风口袋里掏出名单和笔，划拉两下，塞到自己怀里，道：“走。”
　　“还走？！”陆风震惊道。
　　离明小指掏掏耳朵，闲闲道：“回医院，来不来。”
　　“来来来。”陆风乖乖凑过来，将后领口递到离明手里。

　　离明随手将包袱打了个结，系在镰刀柄上，一手拎着陆风衣领，腾空而起，陆风迅速收紧手脚，缠住离明。
　　离明：“……”
　　离明无奈道：“松开点，动不了了。”

　　陆风“哦”了一声，调整了下姿势，松开离明的手和腿，道：“走吧。”

　　离明提了口气，几下纵身，在楼宇间跳跃，身后跟着拖着大包袱的镰刀，在月色下赶往疗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