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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Chapter 1
      北京,清晨。
      胡蕴茵掀被而起,随手扎了一个马尾。她打开衣柜,拿了两套衣服出来,又拿了内衣袜子,整齐码进收纳袋里。做完这一切,她恍惚了一会儿,才下楼去洗漱。

      胡蕴茵独自租了一间loft,楼下是客厅、开放式厨房、洗手间,楼上是卧室——只够摆一张床而已。胡蕴茵不喜欢和人合租,一居室又太贵,所以便找了这么一个物美价廉的loft。说是“价廉”,其实也并不便宜,至少胡蕴茵每个月一半的工资都交代在这了。而且,当初看房时觉得还不错,住进来才知道并不是那么回事。

      首先面积很小,客厅里摆上一张小沙发、一个小茶几就放不下其他东西了。其次也不能做饭,开放式厨房注定油烟会弥漫整个屋子,所以除了烧水,她都不会用厨房。久而久之,灶台就变成了堆放杂物的地方。

      尽管如此,胡蕴茵还是比较满意,毕竟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地方了。尤其是,一个人住,怎么样都行。

      洗手间内,胡蕴茵对着镜子刷牙。她忽然停下动作,凑近镜子观察自己的脸,皮肤蜡黄,唇周冒了两颗白头。胡蕴茵忍不住动手挤掉,在白头被挤出毛孔的一瞬间,她只觉得浑身一阵爽利。与之相对的,那两块皮肤很快肿了起来。

      胡蕴茵将脸洗净,做好护肤后,在红肿的地方抹上药膏,确认无误后离开了镜子前。
      她拿起沙发上的书包,回到楼上,将收纳袋塞进书包里,又带上日用洗漱品,最后再检查了一遍钱包,各种证件都齐全,才放心地拉上拉链。

      胡蕴茵松了一口气,下楼穿鞋。她又摸了摸那两块红肿,硌得慌,赶紧从抽屉里翻出一个黑色的口罩戴上。想了想,又从衣立上取下一顶渔夫帽戴上。
      毕竟没化妆,裹得严实一点出门,才有安全感。

      胡蕴茵匆匆赶往高铁站,11点发车,她到的时候是10点30分,不早不晚,刚好够用。
      取票、进站、候车、检票,胡蕴茵排在队伍中间,随着人流向前走。

      胡蕴茵上了高铁后,迅速找到位置坐下,是一个靠窗的座位。

      一早的奔波,在此刻才算是喘了一口气。她疲惫地闭上双眼休憩,听见窗外乘务员催促乘客尽快上车的声音,才看了眼手机,还有一分钟发车。

      她将头转向车外,一道身影从她眼前快速跑过——
      胡蕴茵立刻坐直身体,朝身后看去,可惜那道身影早就跑到远处,她什么也没看到。

      胡蕴茵重新靠回椅背,泄气般地喃喃自语,“秦东……”
      高铁缓缓开动,随后速度越来越快。胡蕴茵看着窗外飞快略过的景色,渐渐将思绪抛下,陷入梦乡。

      摇晃之间,三个小时一下过去了。胡蕴茵一觉醒来,发现就快到站了。她刷了刷微博打发时间,又回了几条信息,高铁就靠站了。

      胡蕴茵理理头发,背起书包下站。她快步走出高铁站,又排队打上一辆出租车,谁想司机想挣得更多,又拉上一个顺路的人。胡蕴茵脸色不好,司机从后视镜里小心地打量她。
      司机,“那个,他的地方更近,我先送他了。”

      胡蕴茵撇了眼坐在副驾驶的乘客,他正玩手机,似乎没听见司机说话。
      胡蕴茵点点头,不欲多言。世道不容易,都想挣点钱。这么一番折腾,胡蕴茵到时已经下午四点了。刚走进小区,便听见哀乐隐隐传来。

      直到此刻,切实地悲伤才淹没一路奔波的疲累,蔓延至胸口,堵得她喘不过气来。胡蕴茵看见,灵堂门口坐着十多个人,喝茶聊天,伯妈在其间招呼。灵堂里面,摆着三张麻将桌,有两桌正打着,爸爸坐在一旁观看。

      夏天太热,不知道又从哪里搬来几台鼓风机,对着里面呼呼地吹。虽然并不凉快,但好歹还算透气,没有那么闷。

      胡蕴茵的妈妈最先发现她,她小跑过来,上下打量她。胡母的眼角泛红,眼下还有未干的泪渍,她似乎想说什么,张嘴又无话可说。

      胡母把胡蕴茵拉至一边,在杂物里翻找,翻出一套孝服来。胡蕴茵摘下书包,默默穿上。胡母又拿起孝布和别针,帮她戴在左边。

      “累不累?”胡母问,声音嘶哑,听上去也是有气无力。
      胡蕴茵摇摇头,跟着胡母走进里间。这个时候,大家都看见了胡蕴茵。大伯坐在棺材前面,以方便有人祭拜时跪礼。堂姐坐在他身边,一双眼睛已然红肿。她看见胡蕴茵,又是一阵泪眼婆娑。

      胡蕴茵先是摘下帽子,对着棺材磕了三个头,可能是看见孝家有人回来祭拜了,周围安静了一瞬。
      大伯带着胡蕴茵走到棺材前,堂姐见状也跟了上来,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棺材是透明玻璃制作的,胡蕴茵能隐隐看见里面躺着的人。她忍不住睁大眼凑近看,似乎不敢相信这是前几天还和自己打过电话的人。

      大伯将棺材板抬了起来,胡蕴茵眼泪立刻崩了出来。
      大伯吸吸鼻子,对着里面的人小声说,“老爷子,胡蕴茵回来了。”
      堂姐啜泣着,“爷爷,呜呜……”

      胡蕴茵叹气,她记得过年回家时,爷爷的身体还十分硬朗。面色红润,生硬洪亮,走起路来也是虎虎生风。谁知,再见面他却趟进了这一方棺材里,瘦瘦小小,面色发黑。

      “一点都不像爷爷了……”胡蕴茵哽咽。
      大伯重新将棺材板合上,“僵硬了啊,寿衣都是掰直穿的。”

      大伯重新回到人群中,胡蕴茵抬头扫视了一圈,大伯伯妈、爸爸妈妈、叔叔婶婶都在和人招呼,似乎无暇悲伤。又或者是,他们将悲伤藏了起来。

      胡蕴茵感受到胳膊一阵拉扯,堂姐一手擦眼泪,一手不忘拉着她,“以后就没有爷爷奶奶了。”
      胡蕴茵长叹一口气,像是抱怨,“这是怎么回事嘛?”
      眼泪却不住刷刷流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嘛?
      胡蕴茵早在今早的一通电话里得知了,清晨还在睡梦中的她被震动吵醒。摸过手机一看,两通未接来电,一通是堂姐的,一通是爸爸的。她心里咯噔一下,这两人同时给自己打电话,只有可能是一件事了。

      三年前,胡蕴茵奶奶去世时,也是这么一个情况。那时她还在读大学,接到消息后,匆匆向辅导员请假,订票回家。奶奶久病成疾,一直靠着求生欲望残喘着。但是家人都知道,意志力是敌不过身体衰落的,奶奶去世时早晚的事情,大家都有心理准备。

      虽然很难过,但却并不突然,全家人彼此安慰,奶奶这是解脱了,终于不用受病痛了,这是好事。
      可爷爷是太突然了,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当天晚上十点,三兄弟陪爷爷看完电视后,如往常一般各回各家。第二天一早,爷爷的邻居秦爷爷一通电话打到叔叔家,说爷爷家门开着,地上一摊血,让他赶紧过来看看。

      叔叔来不及洗漱,一边打电话叫救护车,一边往爷爷家冲去。推门一看,只见爷爷倒在一边血泊中,整张脸都是血。血已经干涸,看上去分为可怖。爷爷双手紧握在胸前,掰开一看,正握着手机。

      叔叔忍不住喊了一声,“爸爸——”
      爷爷的喉咙里传出“咕咕”地声音,似乎在回应。

      叔叔心头一喜,正好救护车赶来,医生上前探查,护士拿着医具跟上来。医生按住她的动作,摇了摇头,“没救了,至少已经六七个小时了。”

      叔叔不敢相信,“可是刚才我喊他,他还应了……”
      医生看了叔叔一眼,没再多说,护士默默将东西重新收拾好。

      “可能是睡觉时突然咳血,呛着了,窒息死亡。”医生一边打量屋内情况,一边推测,“如果有人在身边……”
      如果有人在身边,也许还能抢救一下。

      那扇开着的门,那个紧握着在手中的手机,证明着绝望中的爷爷曾经想要呼救。
      谁也没想到那天晚上竟是最后一面。

      胡蕴茵痛哭流涕,她竟然没能和爷爷好好说一声再见。只要设想爷爷弥留时的心情,她便心痛如绞。他应该,还有很多话想说吧。
      却没有留下一句话,孤独地倒在血泊中死去,直到六七个小时后被人发现。

      “准备吃饭了——”
      负责丧事伙食的厨师出来喊了一声,围坐在外的人才开始陆续进入临时搭好的食堂吃饭。一共十张大圆桌,摆满了椅子,随便坐着吃。

      胡蕴茵情绪稳定了一些,但还是没有胃口吃饭。堂姐一直在哭,胡蕴茵也说不出安慰的话。胡蕴茵这一辈,只有她和堂姐堂弟三个小孩,从小都是放在爷爷奶奶家养。对于两人的相继离世,自然是说不出的悲伤。

      堂姐比胡蕴茵大一岁,二十六了,在补习班当英语老师,性格内敛害羞,一把年纪了还像个高中生。用胡蕴茵的话说,小学生胆子都比她大。反观胡蕴茵,打小就喜欢往外跑,咋咋呼呼,两人的脾气性子南辕北辙。

      堂弟小几岁,正在上大二,已经是知生死的年纪了。他没怎么哭,但看得出整个人都很颓丧。

      仨姐弟浑浑噩噩地吃了一顿饭,胡蕴茵刚想出去散散心,恰巧胡母有几个同事前来祭拜,胡母勉强打起精神,拉着胡蕴茵和人家打招呼。

      “这是刘阿姨,这是易阿姨,以前我加班,她们都带你玩过”,胡母一一介绍,“你还记得吧?”

      胡蕴茵最怕这种场合,加上本来情绪就不高,更没心情陪阿姨们聊天了,只好尴尬地点点头,打招呼,“刘阿姨好,易阿姨好,好久不见。”
      “你好你好”,易阿姨笑着说,“真是女大十八变。”

      说着,易阿姨和刘阿姨对视一眼。
      刘阿姨应和,“是啊,那个时候还矮矮胖胖的。”

      女儿被夸赞,胡母开心,她瞟了一眼胡蕴茵,发现她还戴着口罩帽子,伸手想给她摘下来。胡蕴茵侧身避过,捂着帽子。
      “干嘛?”

      “就你这样打扮,奇奇怪怪的。”胡母说,“都不知道你现在长什么样子了。”
      胡蕴茵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拂了胡母的面子,只好摘下口罩。

      “哎呦,你长了好多痘,”易阿姨凑近打量,“我跟你说,你不要挤。我女儿以前也是,很喜欢挤,结果越挤越多。后来她听我的不挤了,一下就不长了。”
      胡蕴茵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他们年轻人,都睡得晚,作息不好,内分泌失调……”刘阿姨补充。
      “我都讲过她好多遍了,”胡母盯着胡蕴茵脸上两块红肿地地方,恨不得把这块皮肤剔除一样,“她就是不听喔,一点都不听我的话。”

      胡蕴茵的微笑已经很勉强了,“我最近工作比较忙,压力大,才长了几颗痘,以前不长的。”
      胡母还要再说,堂姐忽然从后抱住胡蕴茵的胳膊。

      “婶婶,我想让胡蕴茵陪我去洗手间,”堂姐的眼睛眨巴着,“我一个人害怕。”
      堂姐掐了一下胡蕴茵的胳膊,她立刻反应过来,“我也想去,回来还去过厕所呢。”
      胡母想到爷爷刚走,一个人去确实有些害怕,便放了胡蕴茵。

      两姐妹结伴离开。
      灵堂搭建在爷爷家所在的小区,所以最近的洗手间就在爷爷家
      。
      “怎么样?”堂姐说,“感谢我救你脱离苦海吧。”
      胡蕴茵故作感谢地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太谢谢你了,妇女们真是太可怕了。”

      “是啊”,堂姐深有同感,“我妈最近脾气越来越大了,天天低气压。”
      “更年期到了,忍着点。”

      “才不是,”堂姐踢了一块小石头,“她年轻时就这样了,按你说的,她一辈子都在更年期。”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两人无声地并肩走着。

      “哎,”胡蕴茵长吐一口恶气,“我的眼睛好疼啊。”
      “我也是,”堂姐的声音低落下去,“哭了一天,都没力气哭了。”
      “谁让你哭那么久?”
      “忍不住啊,你不也是。”

      两人走进单元楼,这是一栋老式单位房,一层楼里住了好几户,爷爷家在最里面,是一扇铁锈红的门。旁边是一扇墨绿色的铁门,窗户里正透出暖黄色的灯光,这是秦爷爷家,也就是发现爷爷尸体的邻居。

      堂姐掏出钥匙,插入锁孔里,准备开门。
      “姐?”
      “嗯?”
      “你还记得,秦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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