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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三十功名尘与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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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彦函看着严冽,酒过三旬,他已经微有醉意,但实际上却还没有丧失神智,千杯不醉,浪子将军,严冽实在不是浪得虚名,可是谁又能说得清楚醉或不醉,究竟是哪个更好受。“严大将军,如果有一天,陛下吩咐我陷害你,给你安一个谋逆之罪,你猜我会不会做?”顾彦函带着酒意,七分戏谑,三分认真,笑得眉眼弯弯,可是严冽看出了他笑容后掩藏的苦涩。顾彦函平素总是不动声色,不怒自威,官拜丞相而不喜,敌军临城而不惧,百官都忌惮他,这十六年来,在朝堂之上,甚至连那些自诩心腹的追随者都猜不透他究竟想要什么。他举起了酒杯,“顾相竟然还会笑啊,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做,但我希望你遵从陛下的命令,当然我也会反击的。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尽管这样说,但实际上严冽也知道顾彦函不会去做,顾相左手执笔,可临摹任何他看过的笔迹,若是想要构陷他,早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但他也知道若是有朝一日,陛下真的这样命令他,他还是会做,不过会设一个同归于尽的局。当年先帝和自己救了遭到家族追杀的顾彦函,那时他就说会报这救命之恩,先帝又问他如何报,他见先帝衣着华贵,便说愿为奴仆以报,先帝大笑,说本王不缺奴仆,缺的是良才美玉,况且奴仆岂能有二主?救你的可是我们两个人,当时他很诧异,但还是说愿此生不与自己为敌,“若有一日不得不为敌,伤君一分,返己十分,我的话我始终记得,只怕你却是忘了。”顾彦函的神色严肃起来,“当年我劝过你,门阀世家的确是国之大患,不事生产,地位却在士农工商之上,朝中官员出自世家者不胜枚举,即便真的要革除此弊,也需徐徐图之,可是你倒好,上去就拿太后的娘家开刀。”严冽笑了,“远之,我知道你的授业恩师便是出自隐世世家,但你真的以为我诛灭谢家直系是为了革除积弊?你把我看得太过无私了,六年前我不愿意拖累你,但是现在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平定西夷之后,若是我们不主动出击,大周三十年内亦可安然无虞,我这个定国公活不活着也没多大区别,当年我诛灭谢氏,是为了替先帝报仇,顺带敲山震虎,让那些世家族长知道,想要鸠占鹊巢,也得付出点代价。”顾彦函闻言一震,怪不得,先帝临终之前召见自己,让自己保谢幼薇周全,那时自己还以为先帝病糊涂了,毕竟太后之尊,何须一个臣子保护。原来先帝早已料到严冽会为他报仇,谢家会倒,谢幼薇坐不稳这太后之位。不过谢幼薇困居深宫还能在御酒之中下毒,还把自己给毒了,这哪里还需要别人保护。
严冽看了看在那儿发呆的顾相,这是让打击了?“别想了,休息一会儿马上就天明了,我去巡营。”顾彦函倒在了胡床之上,睡着了。严冽挑了挑眉,倒是会挑地方,这可是西夷君主的卧榻,睡起来的确舒服。
三天的时光过得很快,昭华宫内金碧辉煌,灯火彻夜不息,这是为归来的征西大军举办的庆功宴。不过,来的人只有严冽这个主帅和他的两个副帅,说实话这两个副帅严冽也不想带,他怕当今皇帝陛下想借庆功宴对他做点什么,比如要他的命。要是真的如此,随他一起来的人恐有池鱼之殃。本来他以为陛下没有那么沉不住气,可是顾彦函给他提了醒,陛下孤独已久,若是杀了自己能让太后走出长乐宫,能让太后看他一眼,恐怕陛下也不会忌讳在庆功宴上动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阮红袍一定要让自己带两个副将去,还说要是不带副将有失西北军颜面,自己没办法只好调了十大副将中比较偏向于陛下的两个,实际上他很早就知道西北军中有先帝的暗子,确切地说是李家多年来在军中的布局。前朝之时,大周开国之君,先帝之父李祝,不过是一小小禁军统领,但确是从西北边军之中由小卒一步一步升上来的。当年自己临阵失陷,东番人派人假传讯息,说自己已经投降,北翟人也跟着添火,说自己已经死无全尸,搞得西北军军心不稳,是先帝替自己稳住了军心,而且把西北军统帅之位一直留着,留了整整三年,为此惹得父亲不喜,储位摇摇欲坠。毕竟当时先帝尚有五子。就凭这份恩情,自己就绝不会背叛先帝。况且自己孑然一身,并无亲人拖累,就算真背上一个谋逆之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从答应先帝做这个摄政王开始,他就没想过能够全身而退。九州一千多年来见于史册的摄政王,最好的归宿也不过是无疾而终这四个字。
肖安澜弹着琴,她没有用内力,因为她现在弹得是一曲平常的歌,靡靡之音,她一边弹琴,一边偷偷看向了坐在群臣首位的那两个人,文武分行而列,秩序井然。武将划拳,文臣对诗,看起来泾渭分明。不过谁都不会打扰坐在首位的那两个人。顾相满面病容,玄色官服之外还披着一件大氅,还是平平静静的样子。定国公严冽则是神色肃然,他没有穿西北军服,穿的是常服,不过内甲有没有穿就不确定了。严冽也不过四十五岁,却已经是两鬓斑白,一道伤疤从他的右眼角直接蔓延到鼻梁附近,平添了几分狰狞。看着他脸上的伤疤,肖安澜不知怎么,内心竟有几分同病相怜的错觉,不过自己也只是过河的小卒,除了一往无前,也没有别的选择。
李湛看着推杯换盏的群臣,再看看文武之首,“定国公,今日乃是西北军的庆功宴,群臣皆欢欣鼓舞,不知你为何烦忧?可是杯中美酒不合你的口味?”严冽离开席位,在庭中拜倒,“回陛下,微臣见此美酒佳肴,怎会不合口味?臣破西夷,用了三年,十五万西北军能随臣凯旋而归的只剩下十万,臣思虑及此,深感有负圣恩,酒难下咽,食不甘味,望陛下恕罪。”李湛看着三年未见的定国公,恍惚之间想起了父亲当年所说的话,“阿湛,父皇把你送到西北大营好不好?你要记得咱们李家于军中起家,掌握兵权的人一定要是自己最信任的臣子。”所以说严冽是先帝当年最信任的人。可是忠于父皇的也会忠诚于我吗?李湛收回了思绪,“传朕旨意,由户部核对阵亡将士的名录,每家每户抚恤银定为五十两。”“多谢陛下,臣代西北军将士叩谢君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