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涛》葛蕈

3、王不留行

　　丞相府，顾彦函穿上了自己的朝服，玄色朝服让他显得更加憔悴。管家顾三看着自家主人苍白的脸色：“老爷，陛下为何要让你拖着病体去迎接严将军呢？”顾彦函笑了笑，“陛下是一国之主，自然不便屈膝相迎，我是文武百官之首，与严将军又素来不合，陛下自然派我去了，一方面表示礼遇，另一方面大概是想让严将军高兴一下，昔日的政敌俯首，得胜归来的严将军想必气焰就更高了吧。”还有一句话顾彦函没有说出口，陛下大概是想让自己试探一下看严冽到底有没有反心。当今陛下虽然年幼，然而因幼时遭遇，心机深沉，手段也老练。若是严冽待政敌过于刻薄，没有容人之量，恐怕陛下也不能容他。功高震主，大周朝一半的疆土可都是严冽领着西北军打下来的。“老爷，不好了。”一个伶俐小厮连滚带爬摔进了屋里。顾彦函皱了皱眉，“何事如此惊慌？”“朝中诸位大臣给您送上的信，他们说您要是向定国公屈膝，有损文臣颜面，他们只好弹劾老爷你出身低微，来历不明，不配相位了。”顾彦函眉头舒展开来，“我做这个丞相，做了整整十六年，靠的不是与同僚之间的关系，而是当年先帝的维护和当今陛下的倚重，你这样惊慌失措，我还以为蛮夷军队要攻入景城了。他们既然如是说，想必是不肯随我一同去迎定国公了？”“正是如此，据说告假的折子已经堆在了陛下承乾宫的案头。”“这倒是不错，我行事还方便一些。”
　　景城西大营中，严冽收回了思绪。今日的陛下不是以前那个小小的孩童了，自己再怎么想都无法挽回当年的亲密信任，可是自己也并不后悔。诛灭王谢二族的直系不悔，和自己当年最好的朋友斩断一切联系不悔，唯一后悔的是没有让太后当年就去陪先帝。自己留着她，本来是不想让李湛小小年纪就孤苦无依，没想到她竟然疯狂到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手，事败后又无任何悔过之意。“将军，顾相在营门前求见，他说有陛下的旨意传达。”身着红袍的副将挑开了营帐，禀报道。“先搜查一下，看是否有违禁之物，若是没有，就放他进来。”
　　两炷香后，顾彦函举步进入中军账内，他先是微微躬身，行了同僚之间的礼仪，接着朗声道：“定国公严冽接陛下口谕。”严冽跪了下来，“听闻将军凯旋归来，斩敌上万，慑服西夷，使其不复叛，朕心甚慰，然又闻五万将士葬身西夷，朕心转哀，天幸将军安然无恙，一喜一哀间，朕头风复发，不能理事，故遣顾相率文武百官前往景郊相迎，代朕慰劳将军。”“微臣领旨谢恩。”严冽站了起来，“有劳顾相。”顾彦函却单膝跪了下来，“陛下有言，将军之功彪炳史册，不逊开国之祖，特派微臣以天子礼相迎。”说着就准备俯首拜倒，严冽急忙一把拉起了顾彦函，看到他苍白的脸色，严冽吃了一惊，“远之，三年未见，你怎地憔悴至此？”顾彦函满不在乎，“大概是将军威名赫赫，一战定西，我害怕将军回来找我算账吧？”严冽倒是急了，“远之，休要不当回事，你这像是中毒的征兆，让我替你看看。”顾彦函甩开了严冽的手，“国公自重。我没事，大内的鱼朝恩已经替我看过了。”“替你看过？他没有说什么吗？”“些许小病，稍稍调养就好了。”“小病？你中了王不留行是不是？鱼朝恩他不敢说。可是陛下不是一向信任你的吗？”严冽疑惑道。若是别的毒药严冽不敢凭借刚才一瞬的脉息判断，可是王不留行，当年先帝病榻不起，沉疴缠身，自己从塞外赶回，也只见了先帝最后一面，那时候先帝的脉象和刚才顾彦函的几乎一样，不过当时陛下已经中毒几年了，“是三年前那杯御酒对不对？你替我喝了有毒的那杯？”严冽的神色刹那间变得可怕，“是陛下还是谢氏？”顾彦函倒是笑了，“是陛下如何？是太后又如何？”“若是陛下，我去跪宫门，向陛下再讨一杯酒喝，想必他会赐解药给你的。若是太后，我只好再做一遍屠夫，血洗长乐了。”“你现在倒是不怕陛下猜忌，也不怕牵累我了。”严冽看着这个十六年来没有任何联系的好友，“远之，王不留行这种药，除非是下毒的人，否则就是华佗重生，仲景再世，也配不出解药，你不要把自己的生死不当回事，就算，就算你不在乎自己，难道你忍心让顾老伯白发人送黑发人吗？”顾彦函沉默了，他确实不太在意自己的生死，自先帝驾崩，这朝堂是一日更比一日无趣。别人都说先帝留着自己和严冽，两相制衡，一个做利刃，为大周征战四方，一个打理朝堂，辅佐新帝，以免臣强主弱，李家江山改姓。真是可笑，那个痴情种子自娶了谢氏幼薇之后，哪里还顾得上江山，更何况别人不知道，自己和严冽的交情先帝还是一清二楚的，先帝李玄，是一个君子，帝王心术却不太在行，可是当时天下的义军都敬服他，尊他为首。那谢家要不是看他能够坐稳天下，怎会舍得把最出色的嫡女嫁给下品的门阀。这一辈子，先帝唯一一次让自己觉得有点帝王的样子，就是临终前让严冽去做摄政王。
　　“不是陛下。我一开始也以为是他，可是后来想了想，陛下虽然恨你，可是他不会拿十五万征西大军的性命开玩笑，我当时虽不知道王不留行具体的功效，可是依稀记得先帝说过，这药一旦发作起来，心脏会痛如刀割，若是在两军对垒时岂不给西夷可乘之机？”严冽叹了口气，这药可不光是令人心痛，还会让人四肢剧痛，直至不能站立，甚至连手指动一动都会疼，先帝是将门虎子，自幼习武，摸爬滚打，也只撑了短短七年。可是顾彦函年少时就伤了根本，身体羸弱。现下又中毒已深，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