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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最好的对手 ...

  •   太中史六十五年,霜降。

      两条黑影在一弯新月下疾行,宛若寒鸦掠过天际。

      横臂在少阳面前,示意他不必再走,陆枕道:“此处已近奚九曲的军营,找地方隐匿,静待时机。”

      他们两个寻了一处草丛,隐藏了气息。黑色的夜行衣紧腰束袖,为他们暂避提供便利,陆枕对洛辛耳语道:“方才翻越无愁山前岭的那道天成之嶂时,我看到有士兵在此处交接口令,想必这里是一个巡逻的哨点,等会儿若有人来,要及时下手。”

      洛辛点点头,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未戴面具的脸。

      “回神,有人来了。”陆枕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腰,轻声说道。

      两个身穿薄甲的魔族士兵一前一后地走来,脸上还有些初醒的困顿与倦怠,他们走到山路的边缘,左右张望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便准备转身回营帐。

      陆枕一手撑地,猛地从草间窜出,下腕如刀,一记劈在落后者颈上,自后击碎了他的颈骨,又在另一人即将发出惊呼前,旋身扼住了他的咽喉。

      金瞳燃起,血脉之力盛压低等的魔族,陆枕问道:“暗号?”

      他不由自主地将暗号脱口而出:“忘……忧……”

      陆枕轻笑一声,指间发力,将他的呼吸掐断。

      洛辛拖着另一人的尸体,说:“左护法,现在该如何?”

      “把他们的外衣扒下来,”陆枕想了想,问道,“你可学过幻形之术?”

      洛辛摇头。

      “也无妨,”陆枕果断道,“把你手上之人的衣服换上。”

      他们两人换好了衣服,陆枕制止洛辛将那两个魔族的尸体拖去掩埋,拎过其中一个,五指成爪,抓烂了他的脸。

      “少阳,过来。”陆枕用沾满皮肉和鲜血的手指在洛辛脸上描绘了奇怪的符文,用古老的语调念诵咒语。

      洛辛感到脸上一阵刺痛,痛感过去后就有一种闷闷的感觉,就像是戴了张轻薄的面具。

      “幻魔由心,予我容颜,众生之相,加诸其身。现!”陆枕在少阳额间轻点一下,他便完全变成了刚才那个魔族的样子。

      这是从幻魔族中衍生出来的幻颜术,可以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不过这种雕虫小技,洛辛这般行军带兵的人不会也是正常的。

      陆枕依照此法也将自己幻作另一个魔族,才让洛辛去将尸体处理干净。

      待洛辛回来,他便敛了眼中金芒,两人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照着来路往奚九曲军营中去。

      原本明亮的前路一暗,陆枕抬头看去,有人拦在他们面前,道:“口令。”

      陆枕从容一笑,“忘忧。”

      “忘忧离愁,行了。”那人颇不耐烦地一拍陆枕的后背,“你笑什么笑,长得这么丑还要笑,想勾引大姑娘吗!谁敢嫁给你……”

      对方嘟囔着走远了,陆枕有些郁闷地挠挠眉毛,“我长得也不差啊。”

      “左……”

      陆枕抬指竖在唇边,示意洛辛收声,“在这里,称我默桑即可。若被疑心之人听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默桑,我们接下来如何行事?”

      “先去主帐附近看看。”陆枕边走边道。

      南域军队的主帐外一片喧闹之声,时不时爆发出哈哈大笑声,他们完全不如玄宿所设想的那样草木皆兵,而是外紧内松,看似是被困在无愁山中,却是游刃有余一般地在营地里喝酒打闹。

      不应如此。

      若他们的军资真的在减少,士兵也是会有所察觉的,不会如现在这般放松,除非——

      除非这山上另有玄机。

      洛辛懂得其间反常,此时倒开始庆幸教主和左护法的兵行险招,不然的话,恐怕他们在山下围个数年,也未必有个结果。甚至还会被南域找到机会偷袭,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了看陆枕,那人还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来喝酒!”

      坐在火堆边喝酒划拳的士兵醉眼朦胧,看见两个过路的就要拉他们来同饮,陆枕没有犹豫,一屁股坐到他们中间。

      酒坛中装的并不是什么烈酒,味道淡淡,像是何处山野小酿,陆枕拍开酒封,仰头便饮,不一会儿大半入肚,看得周遭的人直鼓掌,“是个爽快人!”

      陆枕笑道:“这酒劲道不够,像水一样,没意思!”

      “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

      “陆枕,在魔域中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四处投奔而已。”

      “这儿有喝不尽的美酒,吃不完的好肉,待我们攻下了恨阳山,荣华富贵更是享用不尽。陆枕兄弟,来,再喝!”

      “哎,傻大个,你也别愣着了,过来一起玩儿啊!”

      洛辛闻言,也盘坐在陆枕身侧,就着旁边粗瓷盘子里的笑道,切起烤羊腿。

      “最大的羊腿熟了,王上指定要的,谁去送?”

      “我不去,上回递个东西,正遇上王上酒兴大发,灌了我好几坛。不去,不去。”

      陆枕指节捏紧了酒坛的暗色坛沿,不动声色道:“我酒量好,不如我去?”

      “那就你了,来,羊腿!”

      陆枕对洛辛道:“你别看着,帮把手啊!”

      洛辛上前,两人一齐端着那半人长的粗壮羊腿,往奚九曲所在的营帐中走。

      “之前同你说过,奚九曲的实力并不在我和玄宿之下,上次在四方天手着压制,我们虽与他打了平手,但我也受了重伤。所以,不可轻敌。”

      洛辛道:“明白,我会配合左护法……呃,默桑你的。”

      两人掀开军帐的门帘,一阵暖融融的酒香扑来,陆枕道:“王上,您的羊腿烤好了。给您放这儿了!”

      奚九曲此人,一身玄色薄甲下肌肉强劲,生的十分硬朗,眉毛长飞入鬓,唇薄若削,眼神凶悍狂妄,普通人见了他,还未开口便要被震慑三分。

      如洛辛这般烈烈如火的青年,在他面前也稍显的有些稚嫩,陆枕见识过他那一套名为魇翅的组刀究竟有多厉害,此时亦不敢托大。

      奚九曲半坐在铺满华贵皮毛的座椅上,独饮几坛好酒,烈酒芬芳金黄,从他来不及吞咽的嘴边淌出,滚落在脖颈上,滑过有力的喉结,隐入衣中。

      “来,切肉,做得好孤大大有赏!”

      陆枕与洛辛对视一眼,手脚利落地将羊腿肉匀成一片一片,端到奚九曲面前。

      一碗香洌的酒递到洛辛面前,“小子,喝酒。”

      我去,陆枕惊了一下,小刀差点划上自己的手,奚九曲这家伙喝多了吧,干什么呢!他一边猥琐地用眼睛偷瞄,一边庖丁解牛般割净了羊腿上小半的肉,码的整齐,一碟碟端给奚九曲。

      “你这家伙,刀下功夫倒是不错,怎么,还练过?”

      “呵呵,王上谬赞,小的切多了,手便熟,知道如何下刀。”陆枕笑呵呵答了一句,他不知道洛辛酒量如何,但若是被灌醉了,等会儿怎么动手啊。

      他趁奚九曲不注意,眼睛一通乱瞟,便见那套魇翅挂在离奚九曲数丈外的刀架边。有几把较新,应当是重新铸的。

      陆枕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副使那边早已大获全胜,苗往迁直袭南域,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如今,只剩他们这里了,成败便在此一举……

      “洛辛!”陆枕喊了一声,将手中匕首掷向奚九曲,召出残照,便直攻而上。

      奚九曲不过是微醺,他抬手击下匕首,灵活地自座椅上翻身而起,最长的一柄阔背刀魇翅转瞬间便握在掌中。

      “方才你们进来时孤便嗅到了敌手的气息,十分熟悉,亮出真实身份吧!”

      陆枕抹去脸上伪装,道:“奚九曲,不过是交了一次手,你便记得这么清楚?”

      奚九曲挑起唇角,“高阶的大魔,且能伤到孤,自然记得清晰。不过孤更好奇,受了孤那般一掌,你竟还能活着?”

      “奚九曲,你是南域的王,若不想见南域的族人被尽灭,此时收手,我可以用左护法的身份,替你向教主求情。”

      “原来你便是圣教左护法,那么当时的另一个玄衣男子,便是如今新人的教主了,果然实力不俗。无妨,来一战吧,分出高下才好。”

      陆枕见他油盐不进,也懒得废话了,残照斜挑而上,直取奚九曲咽喉。同时一弧莫测的弯刀出现在奚九曲的身后,刀锋锐利如冰,两人合力夹击,他很难有逃脱的机会。

      没想到奚九曲不但不思退避,反而横刀一步跨前,魇翅疾斩开去,直迎陆枕手中的残照。巨力逼来,陆枕不敢硬抗,飞身撤后,剑花轻挽,与洛辛再度一道出击,刀剑配合滴水不漏。其就去刀势破山平浪,前后回转招架两人,竟不落下风。

      强横的刀法。

      陆枕脚步一错,腾身而起,奚九曲此时恰一刀震开洛辛,回身直劈向陆枕腰侧,刀中带着醉意与凶悍,好像要将陆枕腰斩成两段。

      南域王本以为这一刀已是淋漓尽致的精妙,圣教的左护法有通天的本领也是避无可避,然而却见陆枕拧腰翻身,攀上军帐之顶,只腰间的薄甲被带过,掉落两块在地上。

      “好身法!”奚九曲赞了一声,又道:“只可惜体质所限,力道不足,也浪费了你手上的这柄好剑。”

      我去,陆枕翻了个白眼,还要你说,我自己不知道吗?

      的确是天生有些不足。他年少初入修行一途时,霍铎负责交到,每每看见他挥剑便要皱眉深思。

      “小主人。”霍铎叫住萨利塞。

      萨利塞停下招式,“怎么了?”

      “为何练到现在仍是出招虚软无力?”

      萨利塞一愣,道:“我已经用尽全力了。”

      霍铎感到有些奇怪,待默桑回来后两个人站在一起打量这金瞳的少年郎。天赋是绝对没话说的,只是不知为何掌握不好发力的方式。

      默桑抚着下颌上的胡茬,道:“霍铎,和他过两招看一下。”

      格刀术刚猛,萨利塞没几招就被震得手腕发麻,长剑脱手而出。

      “知道了,筋骨。”默桑按了按萨利塞的肩膀,捏过手腕后又比了比他的腰,“是不是挑食啊,这么瘦。”

      霍铎放下刀,说:“恐怕是天生的。”

      萨利塞仰脸看默桑,道:“父亲,我累了。”

      “撒娇可没用。”默桑抬起手,思量一番,“玄宿年纪比你小,生得比你还强壮些。腰细的跟野狗似的,难怪手上没力气。”

      霍铎说:“主人,眼下如何?”

      “盯着他吃饭,过段时间再说,不必急于一时。”

      一个月后,默桑从外面回来了,亲自检验萨利塞的修炼进度。三两下又把他的剑打落了,霍铎看着叹了口气,接下默桑扔过来的佩剑。

      默桑一揪萨利塞的下巴,打量几下,道:“你小子,肉全往脸上长了!”

      萨利塞咧嘴一笑,道:“我要去找玄宿他们玩儿!”

      “玩什么,今天得想出个办法,不然以后修为时常瓶颈,终究难有寸进!霍铎,你有什么主意?”默桑板起脸来,不理萨利塞,任他扯自己的袖子。

      霍铎道:“小主人的体质改变不了,但剑招却能改,不妨多加一些灵活机动的方式应变,减少力量的使用。”

      “试试吧,要是还不行,这身板子送去学舞,以后当玄晚的王夫服侍她,倒也算个好归处。”

      霍铎无奈道:“主人,这时候就别开玩笑了。”

      “我想想,这招数怎么改……”默桑摸了摸下巴,道:“剑法无非是砍劈刺挑,有时使巧劲吞吐,不必刻意发力。对了,这样……”

      “萨利塞,看好了,若是要使力挥劈,可以旋身蓄势,或者双手合握,将劲力集中到一处!”

      便如百川乱步一般,没有谁是天生完美的,陆枕在修炼一途上也是历经磨难,才有如今从容风光。他们都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便用长项去弥补。现在陆枕的身体虽受了乌利珠的强化,也难以和奚九曲硬碰硬,于是想在速度上取得先机。

      洛辛已与奚九曲硬拼了数十刀,他那弯银刀都崩了好几道口子,好像随时会断去一般。

      陆枕震开身上碍事的薄甲,露出紧身束袖的夜行衣,残照合握在手中,冷的剑锋竖在脸侧。

      “洛辛,退开!”陆枕喊了一声,挥剑飞冲上去,脚步腾挪变换,电光火石间已与魇翅相接数十次,叮叮当当的刀兵相接声与震颤的嗡鸣回响在军帐中。陆枕眉头紧皱,残照直劈而下,切在奚九曲横举的长刀上,仗着残照是旧剑重铸,锋芒无匹,便不管不顾地用尽全力,一连三下,咣咣咣砍在同一处,势要将这宽背的魇翅劈断。

      奚九曲原本接的还颇有余力,可越到后面,陆枕眼中的金意便更盛一分,手中的力道也越足,他几乎都要怀疑,陆枕是不是已经杀意上头,逼近疯魔了。

      陆枕疯了吗,没有。

      他可是清醒得很。

      不知是第几剑落下,奚九曲已经被他不要命的打法震慑住,有了退却之意,然而生死相搏之时,又岂是可以分心的?陆枕拼着胳膊上被他划开常常一刀,也要扬剑而上,鲜血淌进掌心中,温热而黏稠。

      一声刺耳的尖响,陆枕的剑锋余劲未消,直落进地面,而魇翅,已然被强硬地从中斩断。

      奚九曲被劲风所袭,唇角缓缓渗出殷红的血。

      陆枕力竭,以剑支地稍作喘息,他轻笑着想到,其实修士与魔族并无不同,二者皆在无止境地挑战着道的极限,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高度时,自然也就成了至强者。

      而站在巅峰的人,也从来没有因为满足而放弃努力。

      锐利的箭矢破风声袭来,陆枕抬头,见奚九曲不知是启动了何处机关,数十支暗箭直射向他。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洛辛那弧神出鬼没的银刀在空中画出奇美的弧度,一连将大半的箭矢打落,可还是有一支穿过了刀风,朝着陆枕的面门射来。

      陆枕避无可避,偏头闭眼,听到了箭头穿透身体的声音,却未感受到疼痛。

      他睁开眼,洛辛挡在他面前,抬起的手稳而有力,箭矢自小臂一侧穿过,将洛辛的手臂完全刺穿。然而锐利的箭头停在陆枕纤长的眼睫前,未能再有寸进。

      陆枕看见洛辛的脸色瞬间惨白,血顺着箭头凝成滚圆的一颗,滴落在他面前。

      完了,陆枕心想,狄非烟要杀了我。

      他不敢动洛辛,只低声喝道:“保护好自己!”便再度提剑,绕过他,扬锋直挑奚九曲咽喉。

      南域王失了兵器,战意消弭,然而困兽犹斗,在最后的一刻仍要提起全身的灵力,汇于一掌,狠狠拍向陆枕。

      陆枕倒提乌利珠中泛涌的灵力,逆行经脉,竟生生运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威力来,他轻飘飘一掌与奚九曲对击,两房灵力相接,便是一阵狂热的力量厮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无愁山。

      南域的士兵闻声向王帐赶来时,便见一个浑身鲜血的青年挥剑割断防风的帐帘,架着他们的新王缓步走出,还有一个手持弯刀的青年护在他身后,警惕着周围。

      陆枕形容狼狈,下颌犹在滴血,不过表情轻松,“南域新主,让你的兵乖乖投降吧,不然我的残照可是会轻易割断你的咽喉的。”

      “报!——”有兵士自前山匆匆赶来,大喊道:“圣教的军队准备攻上无愁山了!”

      “报!——南域王宫遇袭,已被圣教控制!”

      “如何?”陆枕忍着经脉中的剧痛轻笑道,“与圣教作对,当真是不自量力。”

      “呵哈哈……”奚九曲看着周围目光担忧不敢上前的兵士,大笑着说:“自古成者王,败者寇,孤无话可说,只是……”

      “只是孤的妻子在南域王宫中一直支持着孤,希望你们不要为难她这个女子。”

      陆枕道:“你的妻子擅长搬运术,无愁山的军资,想必便是她为你越境送来的吧?”

      “你猜的不错。”奚九曲睨了他一眼,“虽已落败,孤却不甘任由你们处置。善待南域之人!”他说完,便咬牙撞向陆枕刃端,快得陆枕来不及收剑。

      “余下将士,不得反抗……若还有机会,便各自……回乡吧。”

      “报——王上,王后她,在王宫被围时,自尽了。”

      奚九曲仰面摔在地上,颈间鲜血汩汩流出,或许已然不清醒,或许他正希望如此,他微笑着喃喃道:“妄卿,咱们相逢此间,同归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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