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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孤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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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玄宿和玄晚都来了,陆枕也不会再动手,深吸了几口气,平复眼中怒意,他道:“有什么事,便当着大家的面说吧,苗长老。”
陆枕话音刚落,眼睛一瞟,便见玄晚一双美目若有若无地在他脸上转过,似乎很是稀奇他的这幅样子。
苗往迁即便是从陆枕剑下捡回了一条命,也依然是面不改色,玄宿向他点点头,道:“有什么事,但说无妨。若苗长老真是有原由的,默桑你可不必再追究他。”
“南域派了伏兵,偷袭昆山宫。他们知道教中与昆山宫来往密切,所以要用昆山宫作饵,引魔域中圣教的实力前去相助,南容是从重重包围中杀出来的,她昏迷前曾说,昆山宫向她求救,希望圣教能尽早平定叛乱。还有……”
陆枕听得眉头紧皱,拳也在不知不觉中握紧了,他道:“继续说。”
“仙门百家的人,似乎也与南域勾结,准备从昆山宫中,得渔翁之利。若左护法与教主得知此事,势必会想方设法驰援昆山宫,但圣教如今内忧外患……请恕老夫自作主张,将此事一手压下了。”
陆枕沉默了半晌,极为愉悦般轻笑起来,他拍拍苗往迁的肩膀,很随意地道:“苗长老,真是为难你煞费苦心地替圣教着想了,还要揣度我和教主的心意。真是……很好,非常好。”他甚至抬起手,相击了几下,似为苗往迁鼓掌。
“其实本座也不是意气用事的人,既然苗长老觉得不必相救昆山宫,我们专心在魔域对付南域叛军便是。”陆枕略一躬身,朝苗往迁施了一礼,道:“方才得罪苗长老了,本座向您赔个不是。”
玄宿欲言又止,终究是看着苗往迁无声叹了口气,他对玄晚说道:“晚妹,你不是累了吗,在外面别站太久,回寝殿吧。”
陆枕笑着目送玄晚和狄非烟离开,然后向玄宿一拱手,道:“教主,我就先退下了,明日,我们就一道前去离天境。”玄宿没有看见,他转身的瞬间,笑意冷到彻骨。
副使已让玄鸠送来消息,他所带领的轻骑军在平坦开阔的长空境中占了很大的优势。具有强大机动性的轻骑军追击了南域的军队数千里,现下正在准备最终一战,叫陆枕不必过多担心他那边。
离天境中是南域新主的主力军,奚九曲率领,绕过幽月境如一根横刺想要自东南直插入魔域的中心恨阳山。
少阳行军如火,虽然只是带了幽月境中为数不多的小宗军队,然而勇猛非常,一路阻击,直迎南域的主力叛军,数次交锋,也没让奚九曲讨到半分好处。
玄宿的意思便是,由他与陆枕同少阳前后包抄,一举剿灭奚九曲。
陆枕并非不懂苗往迁的意图,无非是担心解决不了魔域的事情。可是陆枕觉得,他们真的没有到这种地步,就算派人去一趟四方天相助又怎么样呢?昆山宫与圣教不该只是互相利用啊。
这般的取舍,实在没有必要,亦让他心寒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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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桑。”玄宿掀起兜帽一角,自黑色布料下露出俊美容颜,“为何心事重重的样子?”
大军蛰伏在他们身后的河滩边,偶尔响起几声暗哨对号的低语。夜幕深沉,魔域宽广无垠的河汉星霄覆在他们头顶,数缕轻纱扯动,纤云流转飘拂,如同有仙子要降赴尘寰一般。
陆枕拍了拍良驹的脖颈,让它自行去河边觅食饮水,“没什么,就是在想奚九曲的实力如何。”
“大业王城外与他交手那次,我便大致猜测了一番。”玄宿道,“奚九曲是近些年才出世的,年纪轻轻,若背后有长辈,就不该如此锋芒毕露。”
陆枕在河滩边找了一块比较干燥的河石,半坐半躺在上面,屈臂枕在颈后,“那么照你的意思,他还是个孤家寡人了?”
“可南域中传来的消息,却恰恰相反。奚九曲之上还有不少叔伯长老,他们对奚九曲的统领未必信服,甚至还有人是心向圣教的。也就是说南域的内部还存在着隐藏的矛盾,只是奚九曲实力强劲,将这矛盾暂时压下了。”
“比孤家寡人还难受一点,还有一堆亲戚长辈骑在头上,还不如就他一个。”陆枕如是评价道。
“你从北域调来这支军队南下,又让苗往迁随时备战,一旦副使率轻骑军回防,就立刻发兵南域,掌握主导权。看来是因为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才如此胸有成竹。”陆枕笑了笑,“你果真是当教主的料。”
“默桑。”玄宿半蹲在陆枕身侧,对着他的耳朵轻语几句。
陆枕慢慢地回转目光,叹道:“也不知还来得及么。”
大军如猛兽出笼,凶恶中又带着沉稳的狡诈,潜行于尚未破晓的黎明。四方天中人将魔族比喻成毒虫野兽,不知忠义伦常,只嗜生杀,整个魔域便如同一毒瓮,各族魔类在其中厮杀,制蛊一般角斗出最终的胜者,站在至高之位上的无论是邪修还是魔族,恐怕早已是面目全非了。
魔教中的,无疑是佼佼者,他们坚信着力量,渴望着生存。
数天行军,他们终于靠近了离天境,发现南域军队的踪迹后立刻追上,打了一场奇袭,教奚九曲退了数百里,才找到一处险峻之所,据高而守。
陆枕劝玄宿莫要再追击,大军长途跋涉,大战之后已是疲乏,理应就地休整,以待时机。
他们用四象堂联系的秘术与洛辛交流了一番,约定夜间两方会合。
魔域中的天气渐冷了,一顶顶军帐外升起篝火,腰佩弯刀的青年步伐利落干脆,面上的兽骨面具古朴而狂野,像猛虎化作了人形。匆匆行过毕剥作响的火堆,带起星星点点的流火又在转身间被踏熄在鹿皮靴下。
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孤身一人便来到圣教的军帐中。曾有许多魔族议论过他的身份,或许是幽黎王族之后,或许只是一个被贩卖入幽月境的低贱奴隶。年幼时他所能仰仗的,不过是师父那一柄冰冷无情的弯刀,当执刀之人变成他自己后,那些议论过他的人开始瑟瑟,然而他从未在意过,这些无关于他的事。
防风的军帐掀开,青年扶刀而入,目不斜视,直走向坐在主位上的人——魔教之主,碧发银眸,带着令人屏息的上古威仪,那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参见教主。”
陆枕从一人高的行军图后走出,他手中执着一盏油灯,火光微弱。
“少阳,”陆枕挑眉微笑道,“可还有我呢。”
“见过左护法大人。”
玄宿虚抬手,说:“免礼。洛辛,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洛辛用另一边的手轻按左胸口,道:“不敢居功。”
“今日召你回来,一为会合,整合两边的军士。”陆枕将油灯放在桌上,搓了搓有些冰冷僵硬的手指,然后才道:“二是,商量对付奚九曲的对策。”
“但凭教主吩咐。”洛辛略一皱眉,道,“只是,洛辛有一事相求。”
陆枕道:“直言便是。”
“洛辛希望此战过后,仍能重回轻骑军,那里的兄弟,洛辛割舍不下……”
“这个自然可以,”陆枕踱了两步,笑道:“你其实完全是多虑了。派你去幽月境不过是暂管那里的小宗。
就算没有南域叛乱一事,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派别的长老去接替你,那时轻骑军还是你的。”
洛辛默然一礼。
“好了,不必再多礼了。现在我就替教主来说说接下来的行动吧。
奚九曲退入无愁山间,以山势为掩映藏兵不出,静待时机。然而多等一天,他们的物资便要多消耗一分……”
“教主是想将他们围死在无愁山中?”
“不。”陆枕摇头,“这样的办法并不保险。魔域之中有诸多变数,谁又敢保证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与其在无愁山外坐等,倒不如我们从内而外,各个击破。这样既能节省时间,在我军士气尚足时拿下南域叛军,也能防止他们在无愁山中耍诈。”
“洛辛该怎么做?”
陆枕看了玄宿一眼,上前勾住少阳挺直宽阔的肩膀,道:“咱们两个,潜入无愁山,生擒奚九曲,如何?”
少阳明显愣了愣,看样子是被陆枕这胆大包天的想法惊到了,他的声音自兽骨面具其后闷闷地传出:“左护法,你……你说什么?”
“真是的,把面具摘了!”
“抱歉,左护法,我不习惯。”
陆枕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然后抬头厉声道:“少阳!”
玄宿放下手中毛笔——刚才他一直在处理恨阳山上玄晚送来的重要文事,陆枕的话他抽空听了几耳朵,与他要说的也差不多,这是他和陆枕一起想的办法,可以速战速决。本来是他和陆枕一起去无愁山的,可陆枕思考过后又觉得不太合适,毕竟现在他是教主了,这种事情让他来做未免太掉价了。
他们两个讨论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让少阳过来替代玄宿,玄宿负责率领大军,时机一到便直攻是去主心的南域叛军,里应外合,必能一举成功。
“为何犹豫?”玄宿双手交握在面前,他和陆枕常年打配合,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陆枕负责阴险狡诈,他负责宽厚仁慈,早已形成了一套战术。一般情况下是陆枕主场,因为他比较会说,话题继续不下去时玄宿就开始接盘,一唱一和调动气氛,当陆枕发表完讲话时,玄宿会通过各种方式,或言语或行动,表示全身心的支持,配合默契,堪比夫妻。
他们之间也会有一些暗号性质的手势或动作,玄宿双手交握表示他们中有一方的谈话陷入僵局,另一方开始接手;陆枕依靠走位、借位,在第三方看不见的情况下向玄宿眼神暗示,或者是发表一番豪言壮志以激昂的情绪提醒玄宿,赶紧捧场。
刚才他低头奋笔疾书,漏看了陆枕的好几个眼神,等到他怒喝洛辛时才回过神来,于是连忙面不改色地接过话题。
洛辛道:“此举太过危险,洛辛认为欠妥。”
陆枕愤然振袖快步走到一边,在洛辛看不见的角度,朝玄宿比了个小指。
陆枕:白信任你了,刚刚差点下不来台!
玄宿飞快看他一眼,蜻蜓点水般,没让洛辛瞧出破绽,“欠妥吗?不,洛辛,你与左护法的实力,已然足够。”
“无需多言,去准备吧,莫让吾失望。”
“是啊少阳,”陆枕缓缓圈起胳膊,居高临下地看了洛辛一眼,道:“狄非烟当初把你从幽月境带出来,可不是要你做一个胆小的逃避着,这些年你亦在努力地证明这件事,不是吗?怎么如今又退缩起来,哈,难道说是有了牵绊之人?”
洛辛道:“既然教主与左护法已经决定此事,少阳必当全力以赴!”
“嗯,如此便好,下去休整吧,吾与左护法还要商议一些细节。”玄宿挥手示意他退下。
左护法目送少阳离开,面上浮起几丝冷笑。
“四象堂中,四象阴阳,南容因为玄晚,便从来与我不合;狄非烟一向游离在外,不过暗中也借礼物表明立场;苗往迁,我本以为他会偏向我一点,但那日在四象堂中已是打了我一个大大的耳光;而如今洛辛对我,也只是面上恭敬罢了。”陆枕嗤笑了一声,“玄宿,我这左护法当得,果真差了父亲好远。”
“倒是你,虽不言不语,却深得他们心意。”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去。
“默桑!”玄宿快步走到他身后,伸了伸手,又半途放下了,“我绝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
“我一直知道。可四象堂中的四位,如今只听你的话……我似乎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陆枕刚想抬手拍他的肩膀,夸一句小老弟长大了,便被玄宿扯过手腕,在掌中塞了半块黑红信令。
驱夜令。
陆枕浑身都是一顿。
“你说过,这路我们两人共走,为何如今又要反悔的样子?”玄宿淡淡道,“从前父亲与默桑亲如兄弟,你我亦然。圣教,吾二人共享,又有何不可?”
“玄宿,你真是……太棒了,哥哥爱你。”
果不其然,在陆枕说出哥哥弟弟这种称谓后,他便又被玄宿冷笑着骂了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