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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护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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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梦初歇,上高楼,倚阑干。独立中宵,夜雨连绵,未敢释卷。
忆往事,皆如烟,千秋霸业,谈笑间。
刀饮逆者血,断头颅,啸声彻寒天,斩黄沙,离散知己红颜如烟。
何处栖孤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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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道宫的后殿重重宫门紧闭,如死去一般的寂静,从深夜直到清晨,才有人敢敲开一道旁侧的小门。
发髻高束的魔族宫女自内推开木门,残褪的脂粉难掩脸上的苍白与憔悴,眼底是一夜而成的青黑,她低声喝问来人:“什么事,魔域中最好的药师可找到了?”
侍卫打扮的魔族道:“还没有,但少主说拖延着不是办法,要先让宫中的药师诊治。”他脚步一错,让出身后低头提着药箱之人。
“请让在下为玄晚公主先行救治,性命关天,迟误不得。”那人低头一拜,对那宫女说道。
宫女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颔首,将门让开。
“吾何时说过,要让宫中的药师诊治?”
玄宿一袭玄色长衫,靴踏金绣蟒纹,自远处缓缓而来,身后不过跟着两三个侍从,而那侍卫和药师闻声之时,便已经脸色大变。
他们二话没说,自怀中掏出匕首,直刺向宫女,准备强行闯入。玄宿只一抬手,五指虚握,二人便再动弹不得,好似被无形的绳索牵制住,他一扬手,这两人便反向飞跌而出,在地上滚了几圈,匕首也落在一旁。
衣服撕裂声响起,青面獠牙的魔族露出凶恶的本相,朝着玄宿猛地扑来,他只是冷笑一声。
“幻魔族。”
随意地屈了屈指,两个幻魔族就在空中炸开,变成两团血雾消散,玄宿收手,轻转食指上的墨色戒指。
“少主,不留活口吗?”身后的侍从有些担忧地问道。
“只是两个小喽啰,问不出东西的。”玄宿将目光投入后殿,那宫女早已将侧门关上,“玄晚她如今身中剧毒,昏迷不醒,极道宫的药师是绝没有能力救她的,让他们来也是白费,还会被叛徒浑水摸鱼。”
殿内忽然响起了什么声音,接着便有宫女开始大呼小叫,侧面的殿门被再一次打开,有人叫着公主吐血了,然后端着水盆和巾帕进进出出,皆是步履匆忙。
玄宿顿了顿,提步走入后殿中。
他回到魔域后,玄晚便将教中事务一件件地移交给他,接着,在一个深夜里,她独自下了恨阳山,留下书信,说是去寻找教主。
哪里还找得到。玄宿拿着那张短笺,摇头苦笑,父亲是前往了魔域的边界,未知之所在,这些地方从来都是有去无回的。
而父亲为什么做出这个决定,或许也有他的用意。
圣教该由谁来继承,是能力出众的玄晚,还是长子玄宿?那些叛教者和孤域王族该如何解决?这亦是对他们的一场考验。
胜出者,自然是新的教主。
玄晚却像不懂似的,执意要去找父亲,终究是在魔域的边界被人暗算,中了灭灵之毒,拖着一条命回到极道宫,就长睡不醒了。
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后,玄宿听到屏风后的人对宫女吩咐道:“你们先下去。”服侍的人不敢违命,只轻柔一礼,便倒行而出,带着殿中其他人出去了。
绕过绣花的屏风,帷帐后的公主半躺在床上,素云般的长发未束,只整齐地梳拢到一起,堆在肩头,更显得她秀美脸庞惨白消瘦。可她只消一睁开眼,碧色的眸光仍是艳丽而逼人的。
“晚妹,”玄宿有些僵硬地坐在她床边,脸上无甚表情,甚至连关切之意都流露不多,“你感觉如何?”
“还死不了。”玄晚看着他道,“玄宿,我尚有与你一争之力。”
“若你想争,便不会离开恨阳山了。”玄宿道,“晚妹,在我面前坦诚就这么难?”
“但我终究是回来了。”
玄晚别开眼,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二人沉默片刻后,她才出声问道:“他什么时候来?”
玄宿知道,晚妹指的是默桑,眉心微不可查地一皱,说:“我派少阳率轻骑军去接他了,过几日便回来。”
“哦?他已经到魔域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玄宿无奈,“我得知这消息时你尚在昏迷,怎么告诉你呢?”
“你派人去找宫外的药师,还压下了我中毒的消息,”玄晚道,“做得不错。”
玄宿问道:“你去边界,可找到了父亲的踪迹?”
“他死了,或者失踪了,”玄晚垂了垂纤长卷翘的眼睫,“总之,如果想找到他,那是无望的。”
她的脸上忽然泛起不自然的潮红,闷声咳了几下,连忙用手帕捂住嘴,再拿下来时,上面一团浓艳的血。
“他回来时,要让他做一个选择。”魔族公主喃喃道,“驱夜令可还有一半在他手上。”
玄晚问了现在是几时几日,低头在心中一算,道:“明天便是大朝拜了,你是以什么身份出场,少主,还是教主?”
玄宿犹豫了一瞬,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想,我还没有准备好,默桑也未回来,或许要等他回来,才能决定。”
“等他回来就晚了。”魔族公主如玉般洁白的手指紧握成拳,用力砸在床沿上,没有留丝毫的余力,“现在,就告诉我你的决定!”
玄宿闭口不言,用深沉的目光盯着玄晚,碧色在眼中沉淀堆积,如山雨欲来,汹涌,却压抑在眼瞳之间。
抉择?
他张了张口,感觉时间都仿佛在这几个呼吸间停滞了,但是只要他说出自己的决定,一切就会继续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抑或是全盘倾覆。
忽然之间,他还未来得及说出什么,玄晚的声息就渐弱了,几近不可闻。玄宿慌忙转头,看见她轻阖上眼睑,便伸过手去探她的呼吸。
温热的气息拂过玄宿的指尖,妹妹只是因为灭灵之毒又昏睡过去了而已。
可是,若没有解药,玄晚就会这样一直昏睡,陷入沉眠,直到神魂消散,然后静静地死去。
玄宿维持着弯腰的动作,却缓缓收拢了五指,攥紧,在掌心掐出血痕,他想起母亲的死。
那一年,恨阳山上落了好大的雪。母亲是最喜欢雪的,然而这些纯洁无瑕的东西却没能挽留住她。
母亲也是像玄晚这般,静静地躺在床上,打理得乌黑柔顺的长发堆云一般,未有一簪一花的装饰,拢在肩上。不过这样也已经很美了,即便是病着,母亲也是个美人。
听身边的老宫女说,她是因为产下双生子,伤了身体,又帮父亲操劳教中的事务,才十年的时间,便把身子亏空得所剩无几。
玄宿那时很讨厌父亲,讨厌教里的一切,他想,若没有这些,母亲会一直活得很好,活到他们都长大成人,都不会衰老,不会……死。
不会连弥留之际,都要等待一个终日奔波,只为教中俗事的人。
她本该安心地在温暖的午后离去,却一直等到深夜,等来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
玄宿没有声响地坐在一边,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母亲那盏从四方天带来的华美宫灯,里面灯芯燃烧时发出的细碎声响。
夜风送来了一个人匆忙的脚步声,宫殿外门被猛地推开,凛冽冰霜穿过重重炉火,送至玄宿鼻端。男人将浸满寒意的披风一把扯下,甩到一旁,才越过屏风,到母亲的榻边,声音低哑,“冉君,我来迟了……”
这一刻,玄宿看见父亲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悲伤和疲惫,一刀一刀刻进他眉心的每一条褶皱中,还有那双碧绿的,与他如出一辙的眸子里。
父亲握住母亲无力垂下的素手,紧贴在脸侧,母亲睁开浑浊的眼,这瞬间,在看到父亲的瞬间,里面像盛了一捧月光般,清清亮亮,美得灼人。
“让孩子们……先出去吧。”
有宫人来牵走了玄宿和玄晚,他只来得及看见母亲最后,安躺在床上的睡颜。
和父亲未曾松开的双手。
玄晚与母亲很像,并非是外表,而是那高贵端庄的神韵,如清池中的红莲,美而疏离。
他绝不想玄晚像母亲一般死去。
玄宿一个人,慢慢地走出后殿,走到夜幕降临的恨阳山巅,似乎漫无目的,确实步履坚定。
“来人。”他轻喊了一声,立即有侍从自暗处走出,跪在他身前。
“去准备一套教主的衣裳配饰,按照吾的身量。”玄宿抬起拇指,摩擦那枚墨色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