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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祭殿之中 ...

  •   烛火在宫殿的四角明灭,光亮虽然微弱,却依然能穿过重重的黑色石柱,映在中央的祭坛里。

      原本深色的石雕花纹被一层又一层凝固的鲜血包裹,显出奇异的光泽。

      听,那是什么声音?

      涓涓的细流汇聚在一起,液体与液体相互碰撞与融合,它们吞没着彼此,凶狠而残暴地噬咬起来,尖锐凄厉的鸣叫声隔着血色的幕布,穿透听者的耳膜,与魂灵一道震颤。

      刀锋割开各式各样的皮肤,挤入肌肉和脉搏中,一寸寸地切开,削断、分离,将内里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一张一翕,不停地喷涌着殷红的血液,与身体的主人一起绝望地呼吸。

      红色的液体蜂拥而至,滚落在地上,奔涌着进入一旁的凹槽中,渐渐地充盈、饱满,直至胀破,再一起蜿蜒着留下,交织成诡丽的罗网,走向同一个终点。

      祭司黑衣黑发,口中唱诵着晦涩的经文,像远古传来的声音,回荡在祭殿在每一处。他伸出漆黑枯瘦的手,仿佛整个人都要与黑夜融为一体,代表着死亡的颜色遍布在周围,他双手合捧又分开,齐齐插入成型的血池中。

      新鲜的血液,将带来永生。

      血池中的液体漫过祭司的手肘,他在池中合拢手掌,满满地捧起一汪温热的血,然后慢慢将双手举过头顶,把这一捧鲜血当头缓缓浇下。

      他闭起眼,感受着自己的每一缕头发,每一寸皮肤都被鲜血浸透,一捧又一捧,他把祭牲的血不断地浇在自己的身上,涂抹在脸上,一层还未干透,便又是新的一层。

      若要祈求神明的复苏,必得献出生命的代价。以永生之血,换取神明的眷顾。就让神,重生在他身上吧。

      祭司无比虔诚地沐浴在血池中,直到干涸的血液封闭他的五官,石柱上的祭牲一个又一个地死去,不管是人或魔的惨叫声都逐渐平息。

      他看到了神,神听见了他们的祈愿,复苏了。

      信奉着神带来的旨意。祭司伸出手,用锐利的指甲抓开自己的皮肤,从脸到身体,他的血与祭牲的血混合在一起,他将成为神明降临人世最好的容器。

      请赐予我无上的力量。
      请赐予我坚韧的身体。
      请赐予我锋利的刀兵。
      请赐予我这史上最强,最不可抵挡的意志,让我能在业火中升华,让我能永远留存,不死不灭。
      让我永生。

      品尝世间最鲜美,坐拥世间最宝贵,我将要主宰整个世间,一切悖逆者都要坠入我的地狱,受到最残酷的刑罚。没有任何人、事、物能违背我的意志。

      让我成为神。
      让我成为神。
      让我成为神。
      请让我成为,这世界上最强大。为此,我可以献出一切。
      我献出鲜血。
      我献出光明。
      我献出皮肉。
      我献出口舌。
      我献出正义。
      我献出生命。
      我要献出一切,让我成为神明。
      那么我将再次拥有一切。
      请神听到他的祈愿。

      祭司大叫着,身体开始扭曲变形,像一条丑鄙的虫子,他在血池中翻滚。神已经降临在他身上,他不过是卑微的蝼蚁,又怎么能承载强大的神呢?

      法则被神轻易地扭曲,祭司被淹死在了血池中。

      神明又走了。

      百川乱步忽然看见,血池底下闪现隐隐的金芒。

      “百川乱步!”陆枕抓着他的领子大声吼道,“你傻愣什么呢!”

      回过神来的百川乱步挥开陆枕的手,扶着额头后退了数步,闭着眼睛眉头紧皱。陆枕舔了舔嘴角,道:“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祭祀的仪式,”百川乱步放下冰凉的手,道,“我看见祭祀的仪式。他们要复活什么神明,在这里残留了一些力量,方才我凝神卜算时趁隙扰乱我的心神,失态了。”

      陆枕听了他的话,在干透的血池边缘走了两圈,身子一矮便准备跳下去。

      “你做什么?”百川乱步扯住他的胳膊,“这下面的灵力翻涌异常强烈,若贸然下去,我不敢保证你能活着上来。”

      “枯冢先生,”陆枕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咱们来剑魂陵是为了干什么你忘了?这一路走来一路深入陵内,或许要找的东西就在这下面了。难道你要让我半途而废,就此折返?那我这伤受的也太不值了。”

      “既走到这里,不拿到剑魂的珍藏秘宝,我是不会罢休的。”

      他笑了一声,跃入血池中。靴底刚一沾地,便感到一阵粘稠的不适,陆枕走了两步,口鼻间充斥陈腐的气息。

      “若这祭祀的大殿真是为了复活神明而建造的,”陆枕用脚底抹开一些厚重的积血,心中构造这池下具体的样式,“你说,建造者是要复活哪位神明?”

      在迎来百川乱步长久的沉默后,陆枕只好自顾自地在血池里寻找突破的地方,他看见一条缝隙,在诸多被血染成黑红的妖异花纹之间。

      “有了!”

      “四方天内若还有人堪称为神,”百川乱步半蹲下来,低头看着池中的陆枕,眼神在幽幽长明灯下晦暗不明,“便只有一个了。”

      陆枕正专心地抠那条缝,随口接道:“谁啊?”

      “不正站在你面前吗?”

      一双玄黑的长靴踩在陆枕眼前的血池边,那绝不是百川乱步,他的声音是从陆枕身后传来的。可这祭殿里,除了他和百川乱步,哪里还会有第三个人?陆枕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几乎是扭头就跑,与此同时,一阵凉风从他脸侧吹过,他鬓边的一缕长发也随之离开,轻飘飘落在地上。

      此时,陆枕才有些惊慌地抬起头,看见一个黑衣箭袖的人立在池中央。这个人的面目在黑暗中模糊不清,他举起长剑,另一只手的两指缓缓夹住剑锋,往身前一引,逼出剑锋轻吟。

      无上剑意。

      陆枕在心里骂了一声,暗暗准备后撤。眼前的这个家伙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但是如果不跑的话死路一条就是了。

      “你怕什么?”百川乱步现在居然还有心情幸灾乐祸,“早该料到会有如此情形的。”

      “拜见师父。数十年不见,如今虽是虚影一道,却依然气势迫人。”百川乱步朝黑衣剑客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

      陆枕如临大敌,握紧了残照在手中,道:“纵横四方,锋刃无人敢拭的——剑魂?”他说完,才想起眼前此人,不过是那位豪雄的一抹残影,已不能再回复他。只是听百川乱步所言,确实无差。

      剑魂的脸被冷铁投下的阴影分成两半,一半在黑暗中,另一半已显露出来,眉眼锋利,容貌坚毅冷硬,便如一柄生杀予夺的长剑。

      他一步步地,朝陆枕逼近。

      倏忽一下,剑魂的残影消失在原地,陆枕心中警铃大作,一道锐利的风就从耳廓边刮来,陆枕连忙偏头躲过,倒提残照逆迎而上,两剑铮然相接,发出刺耳而高亢的金属嗡鸣声。

      一击过后,陆枕运转身法,接连后退数步,才松了松握剑的手指,发现自己的虎口都裂开了,整个小臂震得酸麻,几乎再使不上劲儿。

      陆枕不管了,转身拔腿就跑,口中喊道:“百川乱步救命啊……百川乱步!你这老东西快下来对付你师父啊!”

      他一边狂奔一边回头看剑魂,那缥缈的身影与他相距也不过数丈,只要一奋力就能追上,陆枕能在血池边迂回着跑圈,却怎么也跑不出这块较低的祭坛中央。

      剑风又至,陆枕咬牙撤肘,双手合握,反身就是一剑格上,胸腹内灵力运转如沸,带着乌利珠的霸烈气息刺痛每一条经脉,倒也与剑魂拼得各自后退。陆枕被撵出了火气,一步前踏,残照劈、砍、刺、挑,叮叮当当与剑魂过了数招,仿佛与剑合一,浑然忘却了眼前敌手的强大,直到被剑魂盈满杀意的一剑挥来,才惊险地几个纵跃撤后。

      血池底下积了厚厚的一层血垢,陆枕滑行数步,单手撑地,半个手掌都陷入污垢与内脏的残渣中,被恶心得一阵想吐。

      剑魂不紧不慢地用袖子擦了擦手中的长剑,目光一凛,向着地上犹在兀自喘息调理的陆枕砍去。陆枕大喝一声,使出全身力气横剑于胸前抵挡,巨力直贯而下,不仅将他手中的残照一剑砍作两段,且余意未消,自上而下划开陆枕胸前的衣料,鲜血立时涌流,滴滴答答地落在血池中。

      抛了剩下的半段残照,陆枕也不管什么脏不脏了,忍着胸腹间和肩上的伤痛,直接就地一滚,避其锋芒,他仰头高喊百川乱步,这家伙却仍皱着眉头站在上面。

      “百川乱步,你真要见死不救吗?没了我,可就没人能带你去魔域了!”陆枕被逼红了眼,还是没等到百川乱步的回应,手中唯一的佩剑又折断了,如今面对剑魂,他是绝没有半点胜算的。

      百川乱步自认剑术不佳,就算下去,过不了两招也会落败,不过是自找死路,况且……

      “你莫急,他是残影而已,停留不了多长时间的,只要再撑一会儿就行了……”

      “你说得轻巧,你来试试看啊!”陆枕一瘸一拐地跑着,都快哭出来了,“况且你让我怎么撑啊,这样吧,你说你师父的剑招破绽在何处,我想办法再和他搏一搏吧!”

      不然他今天恐怕真要死在这里了。

      “师父他……”

      “他的剑法,没有破绽。”

      陆枕破口大骂:“这时候了还要捧你的剑魂师父,你要不要脸啊!”

      他说完,不想再搭理百川乱步,并起二指抵在唇下,一边奔跑躲闪,一边断断续续地念着咒语。古老而晦涩的咒语在他唇齿间流转,百川乱步只觉得腰后一轻,天机剑便不受控制地飞出。

      “天机剑来!”

      陆枕高高地一扬手,天机便落入他的掌中,剑吟声绵长而悦耳,虽与残照大不相同,不过也只能临时凑合了。

      反正自己的剑也已经断了,百川乱步的就更不用爱惜了,他咬紧了牙,凌空而起,学着剑魂方才砍断残照的那一招,将天机剑挥劈而下,直接将剑魂手中的剑击落。

      那人不愧是纵横人间的修士,即使是一抹残存的幻影,也依然杀伐果决,一剑落地并不挽回,而是提掌而上,印向陆枕胸口。

      陆枕早熟悉过这般阵势,那日对付南域新主奚九曲,他也是这般出其不意地弃兵用掌,只是这一次,陆枕身上伤势太重,身法难免滞涩,于是他也不躲避,提起一掌与剑魂轰然对接,余劲还未全数散去,剑魂的残影,却渐渐消失了。

      陆枕落在地上,感到一股怪异的力量随着那一掌进入他的身体,寒冷冰凉,与异士无己的至阴之力类似,却更加宽厚博大,一点一点地抚平乌利珠的躁动灵力。

      他终是力竭,身形晃了晃,便以天机剑为支撑,半跪于地。陆枕知道,并非是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能与一代传说剑魂较量,而是剑魂残影仅能坚持到此处,便要消散了。

      若真遇上这位大人,凭他这副病躯,还真是不够看的。

      □□会有用吗?

      陆枕甩了甩脑袋,因为失血过多,他的眼前模糊一片,很难保持清醒,所幸此时血池上没有了禁制,百川乱步可以下来再带他上去。

      陆枕捂着伤口,道:“你帮我把残照捡回来。”

      长剑的两段被放在陆枕面前,果真如他当初刚进四方天时所言,被他用断了,可他确确实实地有些心疼和难受。剑对于修士来说,非常重要,四方天的修士尤其珍重,他们魔域中人倒还好。

      但这剑,毕竟是他在四方天中一直相伴的,如今断去,恐怕也在预示着什么。

      他将残照收入乾坤囊中,然后慢慢地从地上爬起。

      百川乱步道:“最后一道门已经出现了,下面有活水,你去洗一洗,再将伤口包起来。”

      陆枕走了一步,眼前就是一黑,顺势倒在百川乱步身上,他咬着泛白呃嘴唇道:“枯冢先生,我真的不行了。”

      百川乱步看见他一身的血污,已经在暗自躲避,不料还是被陆枕黏上了,挣脱不得,只得抄过他的膝弯,将他抱起,往祭殿下走去。

      陆枕早已坚持不住了,双脚离地后便头一歪昏睡过去,再次醒来时,便是躺在一条暗河边,身上破碎的衣服被换掉,伤口也被仔细地包扎起来。

      撑地坐起,陆枕拎了拎身上有些过大的衣袍,上面沾染了明神木香,应当是百川乱步的。

      周围的景象已与刚才阴森诡异的祭殿不同了,想必是进入了陵墓的深处,墓主埋骨之地。大块见方的石砖铺地,暗河在边缘流动,墓顶点缀着数颗莹亮的夜明珠,恍若满天繁星。

      这里庄严而肃穆,修建得气势恢宏,若说真是剑魂的归所,倒也与他的身份相符。

      一袭青衣的百川乱步手中捏着算筹把玩,趁陆枕休息,观察着四周的布置。这里的墙上画了许多简单的图,描述了几个帝王的一生,壁上所刻的文字也大致如此。百川乱步一边看,一边冷笑。

      陆枕提起运转灵力,眼中金芒点点,感受到身体里的力量逐渐开始融合,并化为己用,他先是惊喜,然后又长长地舒了口气。

      “醒了?”百川乱步听到这边的动静,侧头看了过来。

      陆枕嗯了一声,问道:“你是早算到剑魂残影的力量有助于我的伤势才袖手旁观的?”

      百川乱步走了过来,道:“不错。师父的这份力量如何?”

      “……你……”陆枕欲言又止,只好用指尖揉了揉皱起的眉心,“如此算计,将一切都看透,你不累吗?从前你跟剑魂修炼时也是这般样子,他怎么忍得了你?”

      百川乱步浅浅地笑了一下,“怎么,觉得我没有提前告知你,心里不舒服了?若你这小魔族知道那份力量便留在残影之中的事,或许会投机取巧,这样修为会很难精进,也不利于真正吸收那份力量。”

      “那也比差点死了好,”陆枕捂着腹部站起,“还把残照给弄断了……”

      “说到这剑,”百川乱步凝视着陆枕的手,问道:“方才你是用什么方法,拿到天机的?”

      陆枕勾起唇,“想知道吗,求我。”

      百川乱步明显地顿了一下,神色有些僵硬,他大概许久没有被人这样调戏过了。

      “本尊从不求人。以后你若落在本尊手上,自然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百川乱步优雅地抚了抚衣袖。

      陆枕想起他的手段,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然后道:“我说行了吧。其实和铜镜现灵术一样,都是魔族秘术。此技名唤凌空召剑,可以召取一把距离最近的灵剑,用起来很方便的。”

      百川乱步点头,道:“本尊懂了。”

      “……?”陆枕有些讶异,“就,懂了?”

      百川乱步没再管他,只是指了指周围,道:“这里还有一些有用的东西,你自己看看。之后我们就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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