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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业国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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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枕和云扬在一家客栈中找到了喝茶等候的玄宿,他始终是不急不躁的模样,坐在那里,永远像在思量什么。
“玄宿,魔丹,”陆枕朝玄宿招了招手,乾坤囊被扔还给他,“没有人要买吗?哦,你没问啊。”
陆枕示意云扬道玄宿身边去,“他一定要跟着。你们在这儿稍等,我知道城中有商客在收购这个,我去一趟。”
玄宿给云扬倒了杯茶,“喝茶。”
云扬说:“你们是昆山宫请去的魔教使者,想必在上面见过不少长老吧。你知不知道有一个叫祁然长老的,孤鸿师兄说我或许会和他很投缘。”
玄宿道:“不知道。”
“是嫌我烦了吗?”云扬眨了眨眼睛,看着玄宿,“孤鸿师兄也经常嫌我烦,可是陆枕就不嫌我烦啊,为什么?”
玄宿道:“他脑子有病。”
“你和他不是朋友吗,为什么这样说他?”云扬不解。
玄宿虽然已经不想再回答了,可还是不得不维持自己良好的教养,“并非这么简单。”
云扬等着玄宿继续说下去,他却没有下文了。
“……”
玄宿偏头把玩手中粗糙的陶瓷茶杯,神色古井无波,他缓缓道:“千山雪巅,我倒是品尝过一二,那是极冷的味道。陆枕说此生有幸,能一尝寒彻千山的茶,往后再也不想试了。”
云扬问:“茶如何能有这种味道,并不是舌头尝出来的,而是身体之外的感官所能感觉到的吧?”
“你也一样能感觉到。”玄宿幻化出的墨色长发垂泻到腰际,绸缎一般顺滑,在暮色下显得纯粹,相较于云扬有些毛糙的头发,他的长发使他显得成熟而神秘,有魔力一般吸引着看见他的人。
有路人自客栈外过,只在玄宿身上停驻了片刻的目光,便似再也挪移不开了,连脚步也顿下来,瞳仁间的天地一空,好似只有这个魔魅般的男子。
玄宿道:“五感之外。”
席卷天地的凛冽杀意,朝着云扬扑面而来,周围的其他人都被定格一般,囚困于正在行进的动作中,在自己的意识里不断地重复、继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他们老去、死亡,无法再醒来。
云扬‘看’到了,这里每一个人的结局。
百川乱步借助外力,借衍术能看见的,云扬亦依靠自己的天赋,毫不费力地看见了。
天机与芳魂的主人,终是殊途同归了。
“魔族乃是刀兵,你‘看见’的我是什么样的?”玄宿垂首,兀自把玩手中茶杯,指尖摩挲杯沿。
“未出鞘之古刀。”云阳渐渐失神,呆呆地望着玄宿。
“陆枕呢?”
“染血之长剑。”
云扬回视自己的手掌,“为什么我‘看’不见自己的样子?”
“因为你是‘眼’,你是常人认识万物的媒介,眼睛是看不见自己的。”
云扬还在出神,头上被猛拍了一记,惊慌回头时,已然再见不到刚才眼中那番场景,那是玄之又玄的画面,明明与现世极为相似,却处处透露着不同,仿佛是将一切繁芜丛杂抽丝剥茧褪去,然后留下了最本质之物。
就像被雨水冲刷过的画纸,色彩鲜艳的部分已逝,徒留轮廓。
是原始的形状,又不止线条这么简单,还牵扯着无数通向未来的未知印记。
或许这边是魔族眼中的世界,抑或是……
真正的世界。
没有颜色,没有气息,没有天地,一切只因其被命名所以存在,仿佛随时会有来自秩序的,不可名其具状的力量,来抹杀掉违背者。
陆枕拎着云扬的耳朵叫了一声,“嘿!发什么愣呢!”
他斜挑着眼看向玄宿,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你们两个趁我不在的时候干什么呢,想让我的后院起火不成?”
玄宿说:“不过是借所谓异士之眼一用罢了。”
陆枕将一大袋沉甸甸的碎银扔到桌面上,掀开衣摆坐下,“可看见什么有用的东西,比如,呃,掌柜的底裤是什么颜色的这种……”
他微笑着仰脸,露出眼底恰到好处的一点好奇,“告诉我?”
玄宿说:“他年纪还小,见识过的尚且不够多。”
陆枕还欲说些什么,就听见客栈外的长街上鞭声炸响,似乎是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过来了,客栈里喝茶的人都慌了神,匆忙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
他听到那些人嘴里都说着什么,来了来了,快走快走,问玄宿:“这是怎么了?”
玄宿摇了摇头,而周围的人正大片大片地散去,好像夜幕降临时便会有鬼怪到来。
小二收拾着茶具,手脚利索得快成一阵风,他见陆枕一行人还悠闲地坐在窗边,催促道:“几位快走吧,要不就来不及了!母夜叉巡街了,凡是有点姿色的都逃不过,要被抓进王宫里玩死的!”
坐在客栈门外的乞丐,身上长满癞疮,头发油成几络,瘦得皮包骨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几丝人样,若说是堆泥骷髅倒更贴切些。听到那鞭响和周围人惊慌离开的声音,竟也后知后觉地从地上捡起自己那豁口的破讨饭碗,一瘸一拐地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扯了扯嘴角,有些惊讶的陆枕指着落荒而逃的乞丐,“就这样的也不放过吗?”
众人沉默间隙,那鞭子又是一声炸响,与上一次相比显然是更加接近了。
长榭城……除了受玉浮宫庇护之外,还是——
“大业王城。”陆枕道。
“业国公主珲琊巡街,闲人回避!”
小二连剩下的摊子也不顾了,径直冲进了后厨,几句话的功夫,长街内外俱是一空,陆枕真是对这里的人佩服到无以复加,这逃跑的速度皆堪比修士御剑了。所以业国公主是有多凶残?
客栈里的每扇房门都上了锁,陆枕去后厨那里敲门,小二是死都不愿意打开,无奈之下,他和玄宿云扬又都回到了客栈的窗边。
“这要怎么躲?”陆枕皱起眉头,“云扬,去留意外面。”
“不必留意,”玄宿抬手,隔空关上了窗户,又是一声鞭响,“她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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珲琊一脚踹开了这家客栈半掩的门,转身对随从怒斥道:“嚷什么嚷,人都被你吓跑了!”
那随从忙跪地求饶,“公主,这……这是规矩啊。”
“狗屁的规矩!”珲琊骂了一声,那随从又道:“公主不可说粗鄙之语。”
珲琊心中的火找不到发泄的地方,抬脚进了客栈,在最中间的地方坐下,“去叫这里的厨房准备吃的。”她抬手在桌上放了个金镯,“这个拿去。”
随行的侍卫往后厨去,命令小二开门做菜,厨子战战兢兢地准备起菜式,生怕这位公主一个不顺意,把他掳到王宫里做男宠。
“公主,方才那个男子已经抓住了。进来,跪下!”侍卫把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押到公主面前,珲琊扬手一鞭子抽在他脸上,“当街行不轨之事,该打!”
“公主,您把他的脸打花了,还怎么带回王庭当男宠啊?小的这就命人把他带去清洗一下。”随从笑着准备将男子带走。
珲琊瞪大了眼,“谁同你说我要带他回王宫,方才他在街上轻薄女子,该打入大牢,好好惩戒!”
“是是是,小的明白了。可是公主啊,王上让您每月王街巡视,不是为了抓这些小偷小摸的人,是为了让您为自己择一位王婿啊!”
珲琊的秀美长眉皱起,她支着下巴,靠在桌边,道:“我不想要夫婿。”
“外面的那些男人都说我是母夜叉转世,还十分好色,每次巡街都要抓男子回去。老狩,你和父王说,我宁可孤老终生,也不要嫁给这些目光短浅之辈。”
老狩仍是笑着,脸上皱纹一条又一条,“公主总能找到的。”
“听闻玉浮宫上有不少俊逸的修士,不如让王上与赫连宫主说说,在他们中间选一个?”老狩又问。
“仙道一途苍茫,修士的寿命远长于我们……”
“什么人在上面偷听!”珲琊长鞭一甩,如狂蛇般直上房梁,袭向站在上面的陆枕三人。
陆枕方才灵机一动,与玄宿两人扯着云扬飞身掠上房梁,临时躲在那里。
遥山派的身法并不出众,斗转腾挪也不过应付交战所需,云扬出剑流畅,但陆枕一旦将身法运转到极致,轻灵飘逸若鬼魅,也会让云扬无从下手。
是以当他看着陆枕和玄宿只需足尖一点,凭空借力旋身飞上房顶时,才会被这样的身法惊艳。
玄宿上梁后即环起手,看着那公主进来,而陆枕被云扬抱着,要一个人维持两个人的平衡。
云扬被玄宿带着看了一番世间因果,已经有些困倦了,现在又不得不躲在连站立都要小心翼翼的房梁上,与陆枕靠得极近,口鼻间都是魔族的气息,被熏得要醉过去了,便一头往下栽。
陆枕伸手拽住他时,发出了些声响,业国公主耳力上佳,发现了他们。
珲琊这鞭子来得猛且疾,陆枕一把推开刚刚站稳的云扬,鞭子缠到他手腕上,将他往下猛力一扯。
陆枕顺着这力道往下落,稳稳站在地上,还甩了甩披到身前的长发。
“你是什么人?”珲琊收鞭,直指上面,“还有两个也一起下来把。”
玄宿拎着云扬飞身下来,只看了珲琊一看,便别开头自顾自地想事了。
“业国公主?”陆枕微笑道,“我们是过路的旅客。”
珲琊上下打量陆枕一番,暗道莫非真是被王街上阵仗吓到的旅人?可是看其神情镇定,并不慌张,接她全力一鞭尚且游刃有余,又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过路的旅客?”珲琊目光一凝,落在陆枕袖角,“那么你袖子上的血迹是从何而来?”
“这个……实不相瞒,我们没有盘缠,去杀了一些魔族,取丹换钱。”陆枕解释道。
老狩扯扯公主的衣角,“公主,你看他们三个,都生的仪表堂堂,尤其是这个说话的……公主,要把他们带回去吗?”
珲琊摩挲着自己的鞭子,争辩道:“我并非要招他们为婿,但这三个人……虽无实证,却是十分可疑。”
“宫主,”有侍卫指着云扬道,“这个年纪小的晕过去了。”
陆枕张了张口,欲再解释两句,眼角留意到门口来了一群人,不明来意,于是闭上了嘴。
白衣的弟子向珲琊见礼,“玉浮宫弟子见过珲琊公主。”
“公主,”为首者一步上前,语气中有些责备之意,“魔族如今正四下流窜,长榭城外已有不少焦阳,王宫之外皆不安全。为何不等等我们,好保护您的安全?”
珲琊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再说这些,“朱篁,你去看看那个晕倒的人。”
朱篁与陆枕擦肩而过,疑惑地回首看了一眼,随即又转过头,检查云扬的全身,表情渐渐地严肃起来,他回到珲琊身边,道:“回公主,他衣角绣有五瓣金腊梅,是遥山派的内门弟子,似乎是被什么人抓了,内息受制已久,运转不灵,又消耗良多,才会骤然昏厥。”
珲琊公主转头盯住陆枕的脸,“你和这个男的应该不是遥山的人吧,你们和这个遥山弟子是什么关系?”
陆枕不指望玄宿能替他们解围,他甚至不指望玄宿能说一句话,便只好无奈地耸肩笑道:“我们的确不是遥山派的,不过是两个云游散修罢了。途中遇到两个高阶的魔族抓了他,便出手相救。你若不信,可以将店小二叫出来问一问,我们三人进店时是如何情形,是否有胁迫,或者你等云扬醒来,自己问他与我们是什么关系。”
反正云扬这个傻的也只会说,啊呀,他们是我的朋友啊!这种话。
珲琊公主用鞭子敲自己的掌心,良久不语,朱篁劝道:“公主,将他们放了吧,或许真是好心的散修呢,大不了我们把这个遥山弟子亲自送回去,保证他的安全。”
“不行,老狩,将这两个人抓起来,他们绝不简单。”
“公主,这又是为何?”陆枕仍眯着眼睛笑,他有绝对的把握,与玄宿二人联手便可从这一群凡人修士中不费吹灰之力地杀出去,只是现在没什么必要。
珲琊公主道:“我问你一句,你回我十句,且精密的没有丝毫破绽。你是当真心思缜密,还是早已想好这番说辞,料定我不论从哪里都找不出你的错处吗?”
她哼了一声,又继续说道:“况且王庭的护卫、玉浮宫的修士将这里团团围住,你们两个散修却一点也不惊慌,果真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那为何听到我巡街,却又害怕得躲到房梁上去。莫非真相便是你们挟持了这遥山修士,想要避过我,如今又被我发现,只好搬出这套说辞?”
陆枕无辜地眨眼,“是客栈里的客人说公主十分可怕,争相逃命,我们才想着万一真是个要抓我们回去当男宠的怎么办,干脆上房梁躲一躲了。”
公主一下子红了脸,捂住鬓发道:“全是胡说八道,我哪里抓过男宠!总之,朱篁,速速将他们抓起来!”
别人在背后议论是一回事,当面被人误会却又是另一回事了。珲琊虽然气愤那些散布谣言者,却没想到真有一天会被人当场说可怕,害怕当男宠,况且这个人长得也很有味道,俊秀中还带了点神秘的气质,看人的眼神也是黏黏的,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珲琊觉得那是要扯出丝的勾引。
难道她真的是想抓这人当男宠才说了这么多理由吗?
珲琊越想越脸红,冷不防被陆枕叫住,都快要呼吸不过来了,“有什么事情?”
“珲琊公主,不必让人绑住我们,跟你去王宫便是。”
珲琊跺了跺脚,低声对侍卫道:“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