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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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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太上皇赐赏萧家的事传得街知巷闻,萧奉早上到供备库上职,一进门就觉投在他脸上的目光灼灼。
他这忠信郎担着个供备库副使的名头,但平日里去了也没个坐处,站着无事走来走去更怕惹人注目,遂自己找个空凳坐坐,谁也不理他。
现在倒好,投向他的目光底下都还带了一副笑脸,有五六个人跑来恭喜,甚至主动为他搬来案几桌椅、笔墨纸砚。
到了用饭时,后厨熟手竟然给他汤里多盛了二两骨头肉,蒸作小笼别人里头放两个荷包,他的放了三个,有人看到后瞪了那熟手一眼,但又瞧见拿饭的是他,遂又跟他点头哈腰道:“该的,该的。”
午后供备库曹正使来了,一进来便大声叫:“国舅?国舅在何处?”
萧奉初时压根没想到这是在叫他,等同僚提醒时再抬头看,曹正使都已经站到他眼前了。
萧奉一听这称呼,脸便黑了一半,但为给儿女谋一个好前程,他也得忍着,冷淡答应了一声,“曹正使最好不要揶揄我。”
曹正使一把扶着他肩膀,便将他带到里间去吃茶,还亲自给他煎茶。“外面可真没人敢揶揄您,您收到的那满街的赏赐,真金白银又不是假的,还不许人羡慕。再者我叫您国舅,更是真心实意,怎么我看国舅满面担忧?”
萧奉哼一声。真金白银能换回女儿吗?能让女儿出宫归家,不被人当作宫中使唤婢,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被随意当成个物件,如今还不知在疯皇身边是好是歹……
曹正使道:“这担忧忒也多余。太上皇再疯,您也是皇亲国戚,看太上皇在明远楼那架势,能拉得动劲弓、舞得了刀剑,以那身子把式,还能再健壮个五十年。从近处看,儿女前途有了保障,从远处看,若国夫人能诞下一儿半女,那头上就有了王爵,世代簪缨哪!日后逢年过节,重华宫再给您推恩,您节节高升也不在话下。”
萧奉听着这番吹捧,心里仍旧是不平。这不是卖女求荣吗!不过在他们这些局外人眼里,他是得了好处还卖乖的那个。
曹正使也看得出来,他这是一味地心疼女儿,妇人之仁,实在没大出息。不过人家是国舅了,他不仅不能得罪,还要交好。毕竟这是他够得最近的一位皇亲国戚了。
闲茶喝着,聊天就总要往大了远了聊,才能咂摸出亲近来。曹正使继续道,“其实啊,现在最担忧的,是大内的官家吧,太上皇要是真能再活五十年,见天闹声势,你说官家如何自处呢?礼记说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曹正使给萧奉再满上茶,“官家的茶叶再好,现在喝得不香喽。”
***
咣当一声,粉青釉花果纹的水注落了地,滚烫的水一下子泼溅在煎茶宫女的脸上身上。
“啊”了一声后,被烫伤的宫女却跪地求饶,而眼前因愤怒打翻她端来水注的官家,却瞪着她毫无怜悯之色。
张丙湍正巧走进福宁殿,见状连忙命那宫女退下,自己上前安慰道:“官家何事这么忧烦,何必和下等贱人置气。”
“她走路太像……”李矜揉搓着自己的脑门:“你难道不知吗?”
张丙湍知他指的是萧岁延。如今人已经进了重华宫,听说第一天就已经被那疯子拱上了榻,再然后那疯子将殿库搬空了,全抬去给萧家做了恩赏。
张丙湍揣测道:“宫人都是一齐教导出来的,走路姿势都有定式,其实没有差别,您就是太忧虑了。”
他是心里烦躁,一来想着太皇太后将人给了重华宫去侍奉疯子,也不给他,现在好了,那疯子竟恩赐萧家弄得满城风雨。那疯子是太上皇,而自己就得尽愚孝,这是哪门子道理?后日还要去重华宫奉亲,他要当着大臣的面对那疯子俯首帖耳,他们竟能准了这么可笑的事情!
至于萧岁延……
那日一亲芳泽,她唇上的浸润还留在自己口齿间。
李矜的手掌心忽然一阵酸痛,他握成拳,那股子酸痛还是顺着经脉上涌到心口,让一阵涩意到了喉头。
张丙湍看出他心事,抚慰道:“后日就去重华宫了,小人必定替官家想法子,将她带到官家面前。”
*
重华宫。
萧岁延抬了双手,让银杏给她量体。
“咱们宫里最近断了六局供应,连针线都不给往过送了。我昨日去尚衣局,一个小小的司衣也能搪塞我,那刘尚服根本都不出来见我。咱们全都搬殿库里的。小人也只能问咱们这头的阁分娘子借了件旧衣来让底下人拆改,到了后日,凑合着穿吧。”
萧岁延只知道后日就到了官家过来奉亲陪侍太上皇的日子,她的确是需要件礼服,可也深想不到多远去。
她现在看到银杏,就只关心家里的信儿送进去没有。
等银杏给她量完了各处,她才压低嗓音问,“家里有说什么吗?”
不问“去了没”,就是信任。银杏听得出这种想跟她熟络的语气,也直说:“只匆匆见了夫人家一姓刘的使唤婆子,她说你母亲病后捱了两日,小人去的时候才让人刚抓药还没回来。就这么多了,我也不敢多做停留。”她顿了顿,“夫人可要了纸笔?”
礼尚往来,萧岁延点头:“今天冯居简会从殿库支取来,我就可以写了。”
至少萧岁延已经知道,家里发派出去人找舅父他们了,她就安下了心。估摸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有结果。
北地说是流放,实际上也算让舅父他们这些人过去空城做苦力,修缮工事道路,以便将来真有机会重新夺回这些地方。
北朝大曜打下了长江以北,将当年的光舜帝赶到了现在的临安行在,可他们大本营在上京,听说去岁刚刚迁都到燕京,为的就是抓紧控制对河北、河东、陕西、淮南几路。
可说抓紧,却兵力不足,打下来的许多地方没人守,于是给了义军和山匪生存空间,有占城为王的,也有占城不称王,而号称归于大雍的,只是都各自为政。
本朝迁都江南后,连皇宫都是坐南朝北,大有望北思旧都之意,那些愿意口头上归顺的,大雍官家虽然不敢承认,却也不否认。从光舜帝到现在的平隆帝,早都被江南繁华迷了眼,压根不想夺回属于自己的地方,也就太上皇曾有雄心,奈何上一世下场不好。
只盼着舅父躲过一劫,平安无事。
银杏走后,冯居简正巧来给她送纸笔。笔墨纸砚放在她狭屋靠窗的案几上,冯居简又掏出长长一条红纸单子递给她。
冯居简:“这是太上皇吩咐往萧家送的恩赏,是天家给萧家的聘礼。您本来也是太皇太后说给太上的国夫人,这就是父母之命了,媒妁之言也有,便是国夫人兄长用的那邹媒婆。”
说完这些还特意指出:“这次我可没落了东西。”
萧岁延读了一遍那长长的礼单。
这么多东西抬去萧宅,会是多大阵仗她已经想象出来了。爹娘弟妹不会吓到了吧?
原本她说了句“名正言顺”,纯粹是托词,现在看来太上皇不仅按她说得做了,还利用她造了一拨声势。
“还有呢,您等着。”冯居简又想到了什么,跑出去一趟再回来,手里多拿了一把弓和一筒箭。
“太上皇说给您增添娱兴。您想练射箭,就去后苑射圃自己练,不过最好挑着天将将亮的时候。阁分娘子到了晌午多出来走动,您若不想徒增嚼头,就别挑人多的时候去。”
萧岁延眼睛一亮,这可是把好弓啊,黑漆的弓身,握着也十分趁手,不如天武军士兵用的那么重。
冯居简问:“您还会使别的吗?刀,枪,剑?”
萧岁延提了兴致:“我都可以拿来练吗?”
冯居简:“您还是练好了一样,再练下一样。”
萧岁延嗯一声,又问:“这话是你说的,还是太上皇说的?”
冯居简:“陈大官吩咐的,那应当就是太上皇说的吧。我只管库,让拿什么给国夫人我就拿什么。”
这人既然有心,就一定不是疯子。
萧岁延在心里想了一阵,直想到教引婆婆给的册子上去了,脸不自觉染了绯色。
再转眼发现冯居简还在,连忙说他可以走了。
等静下来,她才又抚摸了抚摸那弓,随后找了地方放置好,端详一阵,才坐到案几旁,写下来重华宫这几日仔细的经过。
一些两人说的话,她该写不写的,又回忆了一遍,倒又让她想到哪书册上去了。
不一时间觉得呼吸急促,便搁下笔,又拿起弓箭爱不释手,心想着无论如何明晨就要去练一回,上次明远楼上射出去,心惊胆战却让人留恋,好像回到小时候在延州,和表哥们在教场上比试完,偷上山猎野狐的日子,一晃却已经是上辈子了。
入冬后天亮得晚,五更时过去射圃,练上一个时辰,应该不会惊动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