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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命运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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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苦寒之地,天上飘着纷纷扬扬的雪,地上的雪厚得几乎像被子。人踩在雪上,脚会陷进去,踩出极其分明的痕迹。
鱼凯凡高高兴兴道:“师傅你发现什么了?”
听到那若无其事的问话,赵凌艺把镜子重新揣回手心——其实还是有点不自在,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及时回答。
本来面对困在镜中的小人鱼凯凡,他的耐心是有显著提升的。
鱼凯凡发现自己在唱独角戏,急于挽回赵凌艺的喜爱,解释道:“脚印不对,不一定是人原地消失了,还有可能是用了交通工具。”
这有一个前提:许大兴是玩家。
赵凌艺还是没接话。
鱼凯凡摸摸鼻子,“许大兴是玩家的嫌疑很大呀,他在那个时间点也去了埋尸的小屋。”
赵凌艺用手拨开脚印边上的雪被,忽然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嘘。”
他用指节敲了敲镜子,目光看向旁边地里烧炕用的玉米杆堆。
雪被太厚,脚印其实是一个个分辨不出细节的“坑”,许大兴完全有可能踩着之前被压实的脚印,趁他不注意,躲到玉米杆堆后面掩护行踪!
庙在田边,后面就是庄稼地。
赵凌艺摸到庙后,本来还有些不确定,看到一个在田里撒开脚丫子狂奔的背影,立刻知道自己是对的。
“站住!”
赵凌艺把碍事的毡帽取下来,塞进大衣口袋,朝着背影追了上去。
如果许大兴真的是玩家,那他现在已经打草惊蛇,后面可能处处受制。
跑出去没多远,赵凌艺直接从路边冰糖桔果树薅下一颗冰坨,张开身体,微微眯起眼睛,朝前方使劲掷了出去!
他在大学扔铅球拿过省运会第一!
鱼凯凡:“哇。”
这一下极其精准有力!
许大兴捂着后脑勺,被前面的田坎绊了一下,往前踉跄,“靠!”
这人看着牛高马大,被砸了一下竟然摔在地上起不来了。
其实鱼凯凡也有帮忙,让那个冰冻沙糖桔的加速度威力提高几倍,许大兴现在不亚于被80公斤级的拳手狠狠揍了一下。
可惜赵凌艺并不知道。
鱼凯凡惆怅地在镜中转了一个圈圈。
赵凌艺走过去,许大兴扭头畏惧地看着他。
“嘶……“许大兴看上去本来想骂娘,但赵凌艺掂量两下手里剩的冰坨,他的嚣张气焰只剩磕磕巴巴的一句,“我、我都带你来了……”
赵凌艺没问虚的,直接道:“你选合作还是合作?”
许大兴反手摸着自己被砸的地方,呲牙咧嘴道:“合作、合作!但是……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跟踪?”
赵凌艺皱眉道:“浪费时间。你既然熟悉这里,应该知道米婆是谁吧?”
许大兴却摇头,“没听说过,是专门卖酒槽丸子的吗?”
经许大兴这么一打岔,赵凌艺也觉得有些地方对不上。“问米”应当是原先南方沿海民间相信的一种巫术,由神婆请死者上身,因为旁边通常摆着一碗米而得名。
他换了个问题,“你们这里有从两广地区回来的老人家吗?或者是讲客家话的……可以沟通阴阳。”
“……原来你是问有那种本事的人。”许大兴拍拍屁股上的雪,面目狰狞地爬起来,他露出吞苍蝇的表情,唉声叹气,好像欠了赵凌艺一条命那样心不甘情不愿,“跟我来。”
如果说起初赵凌艺还担心许大兴会故意带错路,或者中途跑掉,越接近目的地,他就越能感觉是这里没错。
那只是一间毫不起眼的土房子,外面却有不少人在寒风中排队!
无论男女老少,家底丰厚的手里提烟酒糖茶,清贫的也不忘带点玉米面。场面盛大,但又诡异地保持着安静。村民互相并不交流,保持着距离,但脸上的神情却出奇的一致。
无论他们表情悲伤还是高兴,竟然都隐隐透露出渴望。
许大兴摸了摸头皮,语气有些发怵,“……村里的人好像都在这里了。”
凌晨四点,白山村并未沉睡,而是都跑出来问米。难道这是副本里面的NPC问询点?老村长在这种时候提着白骨尸袋去问米婆,混在人群中也不显突兀。
许大兴又怕了,没有跟上来,只是说:“你有消息就告诉我!我、我们是合、合作关系。”
赵凌艺把冰一样的手拢在袖子里,跟着排队。
按队伍的长度估算,就算那老东西踩风火轮,也不可能排在最前面。怎么没看见人呢?
鱼凯凡百无聊赖地劝:“好冷啊,回去吧。”
赵凌艺把脸埋进毛领,声音有些含糊,“来都来了。”
他就接了一句话,可能在外人听来纯粹是自言自语。但也因此引起前面人的注意。
那人回过头,一下认出他是谁,咬牙切齿道:“是你这个混蛋!你总算回来了!”
赵凌艺往后退半步,挡开对方想揪自己的手。
对方很激动:“欠我们家的钱什么时候还?还不了把宅基地送给我算了!要不是因为你这孙子,我至于没钱结婚吗草?!”
鱼凯凡环顾四周,沉痛告知:“师傅,好像还有几个脸上也写着‘还钱’。”
四周有些不满的噪音,“吵什么!米神仙最喜欢清静了。”
赵凌艺利用众人对米婆的尊敬,飞快出言开脱:“我也是来问钱财的,有了钱,才能还你家的债。要是等下大家都进不去,可就糟了。”
怕惹起大家伙怒气,那人没再多说,只是恶狠狠地瞪了赵凌艺一眼,“在家给老子等着!”
这样报复寻仇的威胁根本没进赵凌艺耳朵,在周围人嫌弃的眼神中,他从袖底摸出半截镜子,小心没让人看见,用指甲盖弹了下鱼凯凡的脑门。
其实碰不到。
鱼凯凡眨了眨眼睛,非常配合地摇晃着往后倒。
赵凌艺嘴角隐隐有笑意……看向前方。
虱子多了不嫌痒,第一要活命,第二要给便宜徒弟找……第二当然还是活命。
轮到他了。
屋内烧着暖和的炕,赵凌艺鞋尖的雪瞬间消融。
一名盘头发的中年妇女神情肃穆地坐在炕上,背后贴一墙的黄符。传说的那碗米就摆在两人中间的案几上。
“孩子,”女人闭着眼睛,声音粗粝沙哑,“在开始之前,我得先问你一句。”
赵凌艺眉头微挑,对方看起来并没有比自己大辈分,再仔细观察,就发现女人的脖子前倾,腰背佝偻,除了脸看起来年轻点,从着装到说话语速全部都像老人。
“你说。”
“沟通阴阳有悖天理,你打算付出什么代价?”
赵凌艺打量四周带着土腥味的牛羊头骨,“要我做什么?”
女人低声笑道:“寿命或者钱财。”
谁会蠢到用命去换信息啊!镜子里的鱼凯凡做了个吐舌头的小表情,赵凌艺看到之后,觉得对面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高深气氛被霍霍没了。
他的心情也轻快起来。
大概是听到他的笑声,女人大怒:“不信的话就出去!”
“不不,我准备了上门礼。”赵凌艺笑着,把手中物品放到桌上,意味深长道:“你看这个够吗?”
女人伸出手,在桌案上摸索了几下才抓到“上门礼”,又再三确认是什么东西,大怒。
“镜子?!”这么一块老土过时的双喜化妆镜,掉在田边都没人捡。“带着你的破玩意儿滚出去!”
鱼凯凡在镜子里愤愤不平道:“虽然我也讨厌这块丑镜子,但它可是结婚镜!”
赵凌艺:“……”
他好像听出了鱼凯凡奇妙的喜爱之情。
女人睁开眼睛,四处张望。
看到对方无知无觉的表现,赵凌艺失望地拿回镜子,轻声叹息,“原来是骗子。”
鱼凯凡被他放在口袋里,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还不如问我呢。”
神婆跳起来,“谁在说话?!”
既然是装神弄鬼,那这里的线索就断了。赵凌艺打算去老村长家看看。
“慢着!等等!”
就在他转身之际,堂屋闯进来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太婆。女人看到老太婆,立刻不装了,两只手牢牢扶住老太婆的胳膊,声音也没有维持住原先的苍老感,“你怎么出来了?”
老太婆才是真正的神婆。
既然之前避而不见,为什么现在又要冒出来?
鱼凯凡敏锐地抬眼,从镜子里飘出。事情终于有意思了。
赵凌艺已经抬步跨过门槛,他根本不信这里有神婆,看到这情景,老太婆着急地高喊:“别走!小心你身后的背后灵!”
鱼凯凡翘起嘴角,一步逼近老太婆。他变幻出极恶相,声音重如洪钟,给对方极大的压迫感,“你能看见我?”
赵凌艺转身,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你能看见他!”
女人面露骄傲,“我娘本事大着呢!”
老太婆冷汗涔涔地闭上眼睛,老脸涨得通红,站在原地有些摇摇欲坠。她松弛的眼皮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让人不禁猜测曾经遭遇过怎样的凶险。
而女人看不见近在咫尺的深渊,揉搡老太婆的背,“快回去歇着!”
赵凌艺直直地朝她们走来,“你别激动,现在血压上升的话,有中风的危险。”
鱼凯凡微微偏头,哂他仁心发作,过后又有些吃味。赵凌艺怎么对谁都关心?!他任由赵凌艺穿过自己布满黑气的灵体,破碎之后,又慵懒地趴在赵凌艺肩头。
像一个真正的背后灵,执着地跟随着人世间最留恋的活气。
老太婆眼里滚出热泪,睁开酸疼的眼睛,看到他们亲密无间挨着的一幕。
老太婆重重拍女人的手背,“把外面的乡亲劝回去。”
女人:“娘?”
赵凌艺淡然道:“先坐下。”
老太婆眼睛紧紧盯着他,“终于等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