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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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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大人!”
近旁者惊呼,但没有命令,他们不敢再贸然动手,只有一个多年跟随夜长生的下属,为景王大业忧虑,忍不住上前切声提醒夜长生:“夜大人,你清醒些,已忍辱负重到今日了,万万不能功亏一篑啊!”
忍辱负重……功亏一篑……
夜长生的目光终于有所动。
朱雀看到好似枯木一截的人缓缓抬了手,握住他的刀,在刀尖的那头,有力量在与他抗衡,淋漓鲜血淌落,夜长生徒手将刀从自己肩窝拔出。
夜长生的眼神冷绝。
朱雀压住刀,恨意凛然,怨憎亦深:“琳琅来的那天,我以为你让她去的是富贵人家,从不曾想竟会是东宫!她一介女流,在你们这些男人的权欲之争下渺小得不值一提,她能拿什么和整个大衍朝抗衡?夜长生,你为什么要送她入宫!”
他不答。
滴落的殷红的血,在谢琳琅素白的手背上溅成交叠秾丽的花。
朱雀心悲泪落,颤声再道:“我以为你心里有她……”
“我有。”
夜长生移开指向他的刀,朱雀的手在颤抖,刀上的力道消了七成,他松开手,俯身抱起了谢琳琅:“但我,也有我的不得已。”
朱雀跪在地上,抬头时灼热的泪水滑落面颊,他看见夜长生挺拔冷酷的背影,一如,他记忆中每次瞥见,一如……那年琳琅奄奄一息将死,夜长生来救她,来得那样晚却那样不急不慌。他胸口阵阵绞痛:“夜长生,你总说你有你的不得已。”
他擦了把泪站起来:“把琳琅交给我!”
夜长生止步,却未回首:“她无论生死,都是我夜长生的人。”
“你不配!”
“是吗?但她选择死在我的面前。”
朱雀心头一震,默然哑口。
没错,她“爱恨两难”,纵使后来对太子动了心,也还是会觉得对不起夜长生,她负疚到以死偿还。
——可是,他呢?
从紫衫到红衣,禹山上的少年,为的是那一句:“你叫朱雀,当着红衣为妙。”
旧日戏言,还犹似在今日耳畔。
他出现在她短暂的生命里,来得不如夜长生早,不如太子玄颐晚,但不早不晚,她对他,最是没有过男女之情。
“爱恨两难……”
朱雀低声复语,他攥紧手里的刀,眼中悄悄再蓄起了一层薄泪,琳琅,这固然是你的选择吧,而未竟的心愿,我会替你达成。
……
六支人马在折损小半的情况下,最终还是冲出了宫门,按照早已部署好的安排,一离开皇宫又分作了四队,各向东南西北四门而去,往南去的玄颐甚至都没有机会对其他人说上一句感谢的话。
出了城,玄颐被保护在队伍的中间,他努力策马追上了最前面一个头领似的人物,那是一个面容英朗的中年男人:“这位侠士,一路我问了不下十遍,如今离王城越来越远,是不是该告诉我,到底是谁让你们来救我的?”
中年男人侧脸看了他:“‘侠以武犯禁’,我们江湖中人,最忌与朝堂有所牵扯,说实在的,我一点儿也不想救一位太子。”
玄颐闻言不悦:“不想救也已经救了,若你觉得为难,倒也可以将我送回去!”
对方大概是惊讶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免又细打量了他好几眼,紧接着便朗声大笑起来:“哈哈……你小子确实有趣!‘江湖儿女义气重,最是难负琳琅娘’,若不是谢琳琅开口,谁愿意来蹚你们这趟浑水!”
“琳琅?!”
“废话少说,看好脚下的路,现今可是逃命要紧!”中年男人显然不愿多言。
天将晓时,星月惨淡,这十数人行至一处江边,微腥的江风寒峭似刀,刮在脸上犹有刺痛,放眼望去,独见烟波浩渺,野渡无人,见者心中多有凄怆,唯感天地索然,何处都可是苍茫穷尽之所。
无人撑渡,只得苦等。
东方既白,黎明拂晓。
悄静的清晨,雾霭还未散去,身后远处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异常清晰响亮的踏蹄声直奔江边而来,众人不觉心紧揣测,纷纷警惕地摸上了家伙,头领倾耳细听了片刻,挥手示意大家放轻松:“莫要惊慌,二三人而已。”
没多久,江岸上就出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朱雀、魏胖子以及楚歌三人。
待看清来人,小元子立马变得很狂躁:“他怎么还有脸来!”
玄颐却瞧见了那个被楚歌环在身前的小女孩,极为相似的眉目,叫他想起楚歌曾提及过的妹妹小雨,那小女孩目光怯怯,瘦小而单薄,面容有些脏污,身上裹一件成年男子的外袍,注意到这些之后,玄颐伸手按住了小元子:“别恨他,他有他的苦衷。”
楚歌下了马,扑上前来,亲眼看到太子无恙,堂堂七尺男儿,竟毫不介怀地于人前喜极而泣,心绪稍得平复,他即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郑重呈递给玄颐:“她说,承君所爱,无以为报。”
玄颐愕然,将东西接过拿在手里,只是干干净净一方素帕。
小元子凑过脸来,盯着帕子也直发愣,小声嘟囔道:“这上面什么都没有呀,良娣她是什么意思?”
潮湿的江风拂乱了玄颐的鬓发,他心里一片酸楚,想起那天早上他在殿上合眼假寐,琳琅在他身边捧着一册诗词集看,她出去之后,他坐起来,拿起反扣着的书,发觉她已阅至最后一首《山歌·素帕》。
“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
颤声语未落,一滴泪已溅落在了素帕上。
“丝?”
“……思?!”
小元子懵懂醒转过来,他呆了呆,然后“哇”地一声,不知怎么就很突然地大哭起来。
魏胖子晓得其他人都还蒙在鼓里,根本就未得知琳琅的死讯,他眼下发热,偷眼瞧了瞧朱雀,朱雀很镇定,甚至脸上神色寡淡得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承君所爱,无以为报——”玄颐细细咀嚼着这八个字,眼神便一寸寸灰暗下去了,“琳琅她,已经不在了吧……”
朱雀心口剧烈颤动,压抑的泪意重新翻涌上来,他连忙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侧过身去,江风“哗啦”一下,将他的兜帽吹下了。
蓦然间,朱雀想起在来的路上,楚歌曾提起过琳琅说的那一句不明不白的话:他们救不了我了。
就算知道玄颐最后会被毫发无伤地救出来,她也是早就打算好了不准备离开的吧?
——江湖儿女义气重,最是难负琳琅娘。
没有谢琳琅的义薄云天,又哪来江湖儿女的“最是不负”?
可惜到头来,这永难两全的人生,你进退无路,终究还是选择负了自己。
朱雀想,这世上有很多人何其可怜,竟同时少去了一个……可以喝酒共醉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