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挽瞳

6、006收留

　　一直到了深夜，当骆舟躺在柔软的床垫上时，内心里还是有种不可置信的恍惚感。

　　真的来了江家……真的得到了她的收留……

　　房间灯关了，四周黑漆漆的一片。

　　他两只手抓着被子，盖住下面半张脸，只睁大了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天花板。

　　呼啸的风雨被隔绝在窗外，又好似仍淋在他的身上，骆舟情不自禁回忆起了下午见面时的场景——

　　她站在台阶高处，让他进来时稍微向前倾了倾身体，滂沱的雨水忽然一下子变小许多。
　　他甚至出现错觉，以为她给他撑了一把伞。

　　当时阮嘉禾手中确实拿着一把伞。

　　骆舟小心翼翼问：“你要出门吗？”

　　“唔……”当时阮嘉禾沉吟了好一会儿，她盯着从台阶一直流到草坪的雨水，最终摇了摇头。
　　“算了吧，雨太大，可能会弄脏我的鞋子。”

　　非常平淡的语气，听不出是高兴或者悲伤。

　　不安如同潜流，在他的心底翻涌，骆舟有点担忧是他的贸然到访打乱了她的出行计划，又暗暗嘲笑自己多想，他哪来的脸面能让阮嘉禾改变主意？

　　她穿得比往常任何一次都正式，骆舟咬住下唇，情不自禁猜测起阮嘉禾是打算去见谁？

　　反正是去见他不认识的人。

　　骆舟稍微收敛了心绪，回归现实，他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还不知道将来该怎么办呢。

　　要是爸爸在……这个念头才冒出来就被否决了，爸爸在世时家里的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
　　亲爸后爸，只有会不会被赶出家门的区别。

　　换成是亲妈和后妈呢？

　　骆舟联想到江昀的待遇，内心竟然无法遏制地对好朋友生出了一丝丝妒忌的情绪。

　　如果是他当阮嘉禾的继子，他肯定不会像江昀那样，每天使小性子发脾气，还在外面惹是生非。
　　他会尊敬她、讨好她，和她和谐相处……

　　打住！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人家随口一句玩笑话，你居然真的幻想起了让人家当你妈妈？

　　骆舟幽幽地吐出一口气，摇曳的心霎时被泼了冷水，他将被子拉过头顶蒙住脸，强迫自己闭眼。

　　睡觉，睡觉……不能再想下去了。

　　＊＊＊

　　第二天上午，阮嘉禾起床下楼，从楼梯口往下一瞥，便看见了一道忙碌中的身影。

　　第一眼，阮嘉禾还以为是江昀提前回来了。

　　不过江昀从没干过家务，她又看了眼正在拖地的人，终于记起这是她大发善心捡回来的狗。

　　他穿着江昀的衣服，肩膀位置的褶皱因为他弯腰清理地毯的动作而被崩平了，稍显得局促。

　　“你是客人，不用干活。”阮嘉禾轻声道，“虽然放假，但王姨她们还是会抽空回来打扫卫生。”

　　“反正我闲着没事，所以……”骆舟拿着拖把转过身，他想对阮嘉禾说他可以承包过年期间的家务，又怕自己抢了王姨工作让她们失去假期津贴。

　　他皱眉思考的模样逗乐了阮嘉禾：“你想干就干吧，我会告诉王阿姨不用天天过来了。”

　　骆舟点点头，同时指了指桌上的早餐：“你尝尝看，要是不好吃的话我再给你做别的。”

　　如果有外人在场，估计会以为骆舟才是那个被后妈虐待不得不谨小慎微的小可怜。
　　然而骆舟并不是她的继子。
　　阮嘉禾理直气壮地享用他的劳动成果。

　　“不错。”她作出了很中肯的评价。

　　阮嘉禾用餐时，骆舟将带来的红色塑料桶拎到厨房，打开盖子里面竟装着一条新鲜的大鱼。

　　阮嘉禾好奇：“这是你要送给江昀的年货？”

　　骆舟羞红了脸，其实是他收拾东西时越想越气，让蔡康磊吃他掏钱买的鱼？吃屁！
　　于是他连鱼带桶一起拎着出门了。

　　骆舟没回答问题，反问：“你喜欢吃鱼吗？”

　　阮嘉禾挑了挑眉：“水煮鱼会吗？”

　　“不会。”骆舟诚实回答，“不过我可以学。”

　　他当真摸出手机，现场搜索水煮鱼的菜谱。

　　新手做水煮鱼，那能弄得好吃吗？

　　这份怀疑马上消散得无影无踪——阮嘉禾倚在门边，看着他刮鱼鳞剪鱼鳍鱼尾给鱼开膛破肚，手法熟练，跟饭店里干了二十年的老师傅一样专业。

　　阮嘉禾：“你不是第一次下厨吧？”

　　“不是，我在家里经常做饭。”骆舟解释，“也会做鱼，不过都是清蒸或者炖汤，没试过水煮。”

　　身为土生土长的南明人，他也不太能吃辣。

　　“哦。”阮嘉禾没有再说话。

　　骆舟一边将鱼片成两半，去除掉大刺，一边在心里懊恼为什么要买这种刺多的鱼。
　　蔡康磊被鱼刺卡伤卡死当然是普天同庆，但是让阮嘉禾被鱼刺卡到是万万不能的。

　　他不得不小心再小心地剔除掉所有鱼小刺。

　　周围异常安静，但背后传来的视线让他不自觉紧张，差点儿让锋利的刀尖割破手指头。

　　为什么，她要一直看着他？

　　好翘的屁股！

　　阮嘉禾早早注意到了他的这个优点，今天再看，仍是忍不住在心底发出一声赞叹——
　　尤其是他套上了围裙，细细的带子系在背后，将劲窄的腰部线条和挺翘的屁股完美地勾勒出来。

　　如果哪天南明……不，国内举办一个翘屁嫩男大赛，骆舟搞不好能拿到前三名的成绩。

　　哎哟！人家还是高中生呢。

　　阮嘉禾暗暗谴责了一下自己，转念一想，她只是欣赏美色又没有真对他动手动脚。
　　于是心安理得多看了几眼。

　　骆舟在厨房忙活了两个小时，除了水煮鱼之外，又简简单单弄了五六道家常小菜。

　　阮嘉禾尝了口色香俱全的水煮鱼。

　　骆舟捏着袖口，紧张地问：“味道怎么样？”

　　“好吃。”该夸赞时，阮嘉禾毫不吝惜赞扬之词，“要是哪天江昀不想让你当他家教了，你可以到江家应聘厨师，我给你开比张师傅更高的薪水。”

　　叫一个能考七百分的尖子生来给她当厨师？

　　阮嘉禾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骆舟也没觉得被轻视了，满心只有得到夸奖的激动和些许羞赧：“我姥爷就是厨师，我小的时候跟他学过一点手艺。”

　　阮嘉禾：“恭喜，你学到精髓了。”

　　吃着吃着饭，骆舟收到了徐敏发的短信，提醒他今天是除夕夜记得回家吃团圆饭。

　　怎么能和没事发生过一样，骆舟搞不明白。

　　几分钟过后，新的短信接踵而至。

　　【我和老蔡商量过了，我们不会动你手里的钱，你的钱留着等以后考上了大学用吧。】
　　【至于家里现在需要用钱，我们俩自己想办法解决，大不了去找亲戚邻居们借一借。】

　　【但真的不是妈妈说你，我们在一起生活多少年了，一家人互相提防算计钱像话吗？】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大过年总不能家都不回，后天还要去姥姥姥爷家拜年呢。】

　　骆舟垂眸盯着手机屏幕，心情从开始的惊讶、恼火到最后平静得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

　　他长时间的愣神终于引来发问：“怎么了？”

　　“没……”骆舟下意识否认，但在某种情绪的促使下，他向阮嘉禾道出了实情，包括他来找江昀并没有要紧事，仅仅是被继父赶出了家门无处可去。

　　“所以你是和妈妈吵完架，负气选择离家出走？”阮嘉禾一针见血地点出他行为的本质。

　　骆舟低着头：“我不是在闹脾气。”

　　“我知道，”阮嘉禾用包容的语气回应他，“问题的关键在于你的核心诉求是什么？”

　　骆舟想了想：“我想让我妈离婚。”

　　阮嘉禾问：“你有明确向你妈妈表达过吗？”

　　“当然有，”骆舟小声，“但她不愿意离婚。”

　　“她为什么不愿意离婚？”阮嘉禾撑着下巴，“有没有可能是你远没有你后爸有用呢。”

　　“你看，你被赶出来便无处可去，证明离婚后你和你妈妈会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骆舟争辩：“我会努力赚钱养她。”

　　“可你是学生，还要再读四五年的书，甚至都不止，你有表现出你能成为顶梁柱的模样吗？”
　　“不，你还是只会离家出走的小孩子。”

　　骆舟张着嘴，让她说得哑口无言。

　　“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拿出大人的范儿，和你妈妈好好谈谈，至少让她知道离婚后你能够给她更好的生活。”

　　阮嘉禾语重心长地说教了一通，话锋突转。

　　“对了，晚上我想吃饺子。”

　　骆舟正沉浸在思考中，愣了几秒钟才回：“那我下午出去买包饺子需要用的材料。”

　　阮嘉禾点头，起身上楼了。

　　北方人过年喜欢吃什么馅的饺子，骆舟一边搜索一边将提到的材料和新鲜的葱姜蒜放进小推车。

　　当他结账时，发现徐敏又打来了几通电话。

　　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

　　先前有一次，徐敏打电话给他说蔡康磊又动手打她，吓得骆舟翘掉了竞赛选拔考试，飞奔回家。

　　当他到家时，两个人已经和好了。

　　骆舟满肚子火无处发泄，和徐敏吵完架，干脆删了她的电话号码以示小小的报复。
　　但毕竟是妈妈，徐敏的号码他烂熟于心，尽管从通讯录删去依然能够一眼认出来。

　　今天经过阮嘉禾点拨，骆舟终于意识到他的行为跟小孩子与大人怄气没什么区别，幼稚且无用。

　　骆舟走出超市，给妈妈回了电话。

　　徐敏张口便问：“除夕，你回不回家过了？”

　　骆舟答非所问：“你和他离婚吧。”

　　徐敏：“你这孩子，怎么好端端的又说……”

　　“我是认真的，”骆舟重申了一遍主张，“你和他离婚，我已经长大了我有本事养活你的。”
　　“我有奖学金……不过要等毕业才能拿全，如果考到全市前三还会有一笔额外的奖金。”

　　“我会给你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骆舟自顾自地道，“暑假我可以出去继续做家教，可以一边上大学一边兼职，我会找份好工作将来好好孝顺你的。”

　　“妈，”他哀求道，“离开那个人渣不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长时间。

　　“舟舟，妈妈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徐敏叹了一口气，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有一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本来是想着等你高考结束再说的。”

　　骆舟倏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前几天我陪老蔡去医院嘛，顺便做了一个检查……”徐敏顿了顿才说出下半句，“我怀孕了。”

　　骆舟听出了她竭力压抑的喜悦和激动。

　　这段婚姻的矛盾起点是两人生不出孩子，徐敏因此对蔡康磊怀了一点儿愧疚之心，认为他游手好闲自甘堕落全因为他没有孩子也没有生活盼头了。

　　“现在我们有孩子了，”徐敏高兴道，“他答应我会努力工作像从前那样好好过日子。”

　　不论如何，徐敏都想再给他一次机会。

　　“放心，等你上大学了弟弟才会出生，”徐敏安抚道，“绝对不会影响到你的高考……”

　　后面的话语越来越模糊，骆舟没有心思听了，他几乎是仓促而慌乱地挂断了电话。

　　＊＊＊

　　除夕夜，阮嘉禾如愿吃上了饺子。

　　骆舟第一次包饺子，远不如他第一次做水煮鱼完美，有几个饺子皮没包好在锅里散了架，只剩下圆滚滚的馅，和烂掉的皮分开堆在了不同的碗里。

　　好在馅料调得有滋味，弥补了外形的不足。

　　“其实我不是特别喜欢吃饺子，”阮嘉禾开口，“但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逢年过节应该吃饺子，潜移默化，过年不吃一口饺子就好像少了点什么。”

　　灌输而来的认知是非常难改变的。

　　“我小时候看春晚都说过年吃饺子，”骆舟应声，“可是我在南明从来没有吃过饺子。”

　　第一次吃饺子，是和阮嘉禾一起，还在除夕，像是最亲密的家人一般坐在同一张桌子吃饭。

　　“你和你妈妈谈过没？”她若无其事地问起。

　　“谈过了………她不会离婚。”

　　“正常。”阮嘉禾毫不意外，“很多人都不会为自己活，她们习惯了依附别人而活，你认为这些人很辛苦很可怜，但对她们来说这种生活才是安逸省力的。”

　　“你妈妈现在向着蔡康磊，因为还把你当成是孩子，又认定怎么样你都不可能抛弃她。”

　　“等你再长大些，翅膀硬了，真的会离开她了，你妈妈会重新考虑你们之间的关系的。”

　　没有机会了，骆舟想。

　　他争不过蔡康磊，如今天平那头又增加了一个孩子，他在妈妈心中的地位永远落入下风了。

　　徐敏不会为了他和蔡康磊离婚，如阮嘉禾所说，她更不会为了自己和蔡康磊离婚。

　　他低头吃饭，闷闷地“嗯”了一声。

　　年夜饭结束，骆舟主动收拾了厨房，一切都很平静，直到阮嘉禾在深夜听见了微弱的哭声。

　　仔细听，那动静又没有了。

　　别墅的隔音好得很，或许是她的错觉。

　　阮嘉禾想了一会儿，起身，出门。

　　许久以后，阮嘉禾回忆起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会忍不住想如果她当时没有收留骆舟，没有下楼，他们俩会一直维持同学和同学继母的关系吗？

　　混乱关系的源头，都要怪她心肠太软。

　　阮嘉禾追寻着动静，走到负一层，在别墅的恒温泳池旁边看见了坐在地上的骆舟。

　　他面向游泳池盘腿坐着，右手边上摆着一打下午去超市买东西时顺手买来的啤酒。
　　其中三瓶空了，他怀里还抱着一瓶新开的。

　　喝一口，抽抽一下肩膀。
　　喝一口，抽抽一下肩膀，拿袖子抹掉眼泪。

　　到底是小孩子呢，阮嘉禾想。

　　受了委屈，于是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哭。

　　她没有靠近，冷漠地旁观着。

　　但骆舟好像发现了她的存在——

　　他突然放下酒瓶，站起来，脱掉外套和T恤，昏黄的灯光照在年轻男人精壮的上半身。

　　漂亮的背肌，让人想要一把掐住的小蛮腰。

　　某人到底要暗戳戳地勾引她多久？

　　他过少过小的衣服，围裙的系带，弯腰翘起的屁股，以及淋雨时不停眨巴的眼睛。

　　尽管他一直是纯朴又容易害羞的姿态，但现在的年轻小男生怀着怎样的心思可不好说。

　　阮嘉禾不免恶意揣度。

　　瞧瞧——干脆当着她的面宽衣解带了，她甚至怀疑，他故意跑到她门口哭了几声，设计将她引到游泳池旁边，打算用鲜嫩的肉·体哄骗她上钩。

　　她思考的间隙，骆舟跳进了水里。

　　他直愣愣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