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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解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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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徐敏并没有撒谎。
骆舟十岁那年,徐敏带着他改嫁给蔡康磊。
从第一次见面,骆舟便本能地讨厌蔡康磊,讨厌他的长相讨厌他邋里邋遢的穿着,讨厌徐敏在时他表现出的慈爱以及徐敏不在时的另一副面孔。
徐敏和他说,蔡康磊是个好人,不嫌弃她带着儿子还愿意养着他们母子两个,要他讨好叫爸爸。
骆舟明白,要是没有他当拖油瓶,徐敏能找到更好的二婚对象而不至于嫁给条件一般的蔡康磊。
只要蔡康磊能对妈妈好,对他怎样无所谓,可突然让他叫一个陌生男人“爸爸”,有些难以启齿。
“不改口也没事。”蔡康磊笑呵呵地为他说话,“孩子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
骆舟依然记得,他说话时投来的嫌弃目光。
十岁是一个尴尬的年纪。
他没有小到不记事能把后爸当亲爹,也没有大到马上成年可以出去独立不用花家里面的钱。
他正在长身体,要吃要喝要上学,蔡康磊千嫌弃万嫌弃最嫌弃他不是自个儿的种。
蔡康磊自诩三代单传,想要儿子传宗接代。
这段婚姻最开始时风平浪静,直到婚后第三年,徐敏仍是没能给他生个孩子,家庭氛围急剧恶化,蔡康磊在家总是摔摔打打想办法挑徐敏的刺。
婚后第四年,蔡康磊失业下岗,他说是要创业,实际就是每天去和狐朋狗友喝酒打牌。
矛盾愈演愈烈,直到某个夜晚,蔡康磊醉醺醺回家,只因为桌上饭菜凉了便破口大骂:“老子拼死累活地挣钱,你在家里连一口热饭都做不来?”
徐敏解释:“你回得晚了所以……”
“还敢顶嘴。”蔡康磊“呸”了一口,抓住徐敏的头发,头皮传来的剧烈撕扯感顿时让她哭叫起来。
骆舟听见动静,冲出房间想要帮忙,却被人高马大的蔡康磊一脚踹出几十公分远。
第二天,清醒了的蔡康磊跪在地上向徐敏道歉,冷战三四天后徐敏还是心软选择了原谅,可是骆舟没有忘记,仍旧拿最凶恶的眼神瞪着蔡康磊。
“这小孩是个白眼狼,”蔡康磊半开玩笑半真心地道,“养了几年打一顿就把我记恨上了,喂不熟。”
家暴只可能是零次和无数次。
几个月后,喝醉的蔡康磊再次对徐敏动手。
下跪,道歉,原谅,循环往复,永无终点。
年岁渐长,骆舟的身高可喜可贺地达到了一米八六,与他身高增长成为反比的是蔡康磊的脾气。
他对母子俩的态度缓和许多,不怎么敢打骂徐敏了,徐敏却还满心欣慰以为是他洗心革面了呢。
以往的假期,骆舟会想办法找个兼职——蔡康磊失业以后就再没有给过他生活费。
可高三的寒假时间只有短短十几天,何况快高考了,骆舟选择留在家里温习功课。
傍晚时分,喝个半醉的蔡康磊走进了家门。
徐敏看他的样子,既无奈又生气,劝他不要再搞他那不靠谱的生意找份工作才是正经,饭后又提出,让蔡康磊陪她去医院检查下身体,好要个孩子。
提到体检,蔡康磊瞬间变成点燃的炸药桶。
七八年没要上孩子,肯定不合理。
问题出在徐敏已经生育过一个孩子了,如果身体有毛病那个有毛病的人一定是他。
蔡康磊死要面子,绝对不肯承认是他不孕不育,又将徐敏的好心建议当成了内涵他“不行”。
争吵中,蔡康磊摔了锅碗瓢盆,碎瓷片飞溅在脚边,吓得徐敏连连后退高声尖叫。
母亲的尖叫和过往的许多次尖叫重叠在一起,男人醉醺醺的咒骂和狞笑声以及女人的哭声复现。
骆舟冲出门,想也不想地将始作俑者撞倒。
“你敢打老子!”蔡康磊怒不可遏地爬起,一拳挥出,骆舟不闪不避硬顶着攻击踹向他的膝盖。
蔡康磊再次仰面摔倒,骆舟顺势跪压在他胸口揍他,一拳又一拳比暴雨落得更凶更急。
“你妈……”蔡康磊张口骂他,才吐出两个字,下巴遭受猛击差点儿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门牙松动,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散,蔡康磊四处摸索,抓起空的啤酒瓶砸了骆舟的脑袋。
不远处又是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
血从额头上方缓缓流下,骆舟却浑然不觉,只用那双黑黢黢的眼珠盯着他,模样好似地狱恶鬼。
有一瞬间,蔡康磊觉得他会死在骆舟手上。
“可他没有真的打我,”徐敏流着泪强调道,“他改了,我们就不能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吗?”
骆舟没抬头,生硬地问,“换成是他执意报警抓我,你是不是也会求他放过我?”
“当然了。”徐敏肯定地回答。她不希望儿子进局子,同样不能眼睁睁看着丈夫进局子。
骆舟沉默:“……………”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
梁如月主动提出解决方案:“如果你不打算起诉他,得叫他写一份保证书当证据留存。”
“我们写。”徐敏忙不迭答应下来。
蔡康磊肋骨断了,不好动弹,徐敏给他垫了个枕头,他就这样抻着脖子费劲地在纸上写字。
阮嘉禾等得不耐烦,留下骆舟监工,自己出去透气,梁如月跟着她走进楼梯通道。
寒冷的空气中充斥着烟草味,微苦而辣,有些呛人,换作是别的地方闻到烟味她可能会反感,但这里是医院,烟味很容易令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比如一个家庭正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治病。
“怎么不高兴,”梁如月背靠栏杆,抽了支烟递给她,“因为人家不想接受我们的帮助吗?”
“只是不明白,”阮嘉禾接了香烟,夹在指间没点燃,“你说她们维护这种婚姻有意思么?”
“我妈也这样,”梁如月笑笑,“我爷爷奶奶老欺负她,我爸向着自己家人一吵架就给我妈脸色看。”
“可我爸说两句甜言蜜语,买件羽绒服哄一哄我妈,她又会觉得日子没有难过到要离婚的地步。”
要是另一半坏得很彻底,事情反而简单了。
怕就怕他时好时坏的,让人在一摊烂泥的婚姻里挣扎的同时还会惦念那偶尔展露出来的温情,于是越陷越深,最终被巨大的沉没成本拖进潭底。
阮嘉禾眺望远方:“最后梁阿姨离婚了。”
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作为大学同学兼好友,两人对彼此的家庭情况可谓了如指掌。
离婚的导火索是梁如月的走失——
爷爷奶奶带她出去玩,没看住把人弄丢了,但对怎么弄丢的在哪儿弄丢的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梁妈妈急得快要疯掉,丢下工作到处去找,再看两个老人一点儿不急甚至说出“丢了再生一个”的话,顿时明悟,抓着他们的衣领逼问把孩子丢哪去了。
“诶诶诶!”沉默的梁父在此刻跳出来了,“什么意思,难道我爸妈能是故意把孩子丢掉的吗?”
“你生气,你着急,你就能对爸妈动手了?”
“他们是我爸妈,怎么会害自己的亲孙女?”
幸好梁如月聪敏,看见交警“哒哒哒”地跑过去求助,被送到派出所由警察联系上了家人。
事情告一段落,梁妈妈却下定离婚的决心。
离婚官司打了大半年,在律师的帮助下,梁秀带着女儿和分到的财产开始了新的生活。
阮嘉禾见过梁妈妈,梁秀在大学后面的小吃街摆摊,她经常去照顾生意也混了个脸熟。
“原来没有想象中的难。”梁秀提起过去,同样纳闷她当初是怎么忍受上许多年的,“本来我只是想保护我闺女,没想到是闺女拯救了我的后半辈子。”
那我呢,我是妈妈的救命稻草吗?
阮嘉禾一时出了神。
骆舟出现打断了她的思绪,他拿着蔡康磊的保证书,连同受伤照片和医疗证明一起交给梁如月。
“不好意思,”他很不自在地站着,手掌心贴紧裤缝,用干巴巴的语气道歉,“麻烦你们白跑一趟。”
“没关系,我给你存档,”梁如月宽容而温和地回应,“要是你有起诉他的想法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事情办妥,阮嘉禾向江昀知会了一声。
江昀大约在忙,没回消息。
“辛苦你了。”阮嘉禾淡定地收起手机,“请你吃大餐,海珠新开了一家法国料理……”
“我吃不来西餐,”梁如月连忙摆手,“大冬天的,鹅肝和蜗牛还不如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来得实在。”
阮嘉禾微笑道:“那请你吃馄饨。”
“好。”梁如月先应下,又微微叹了口气,“不过我待会儿还要去见一个当事人,改天吧。”
两人肩并肩走下楼,地下停车场,梁如月开来的黑色宝马正好停在她白色的雷克萨斯旁边。
阮嘉禾怔住:“你换车了?”
“前两天提的,正打算告诉你呢。”梁如月眉飞色舞,“我刚毕业的时候从来没想过我能开上宝马,这就是我辛辛苦苦工作当牛做马应得的回报。”
梁如月毕业后第一辆车是工龄十一年的二手斯柯达,虽然车子破烂得不成样子,哪哪儿都有毛病,但用她本人的话来说就是九千块钱要什么宝马车?
短短五六年过去,真让她当上宝马车主了。
“说好请我吃馄饨的,”梁如月坐进驾驶座,强调道,“等我忙完叫你的时候可不许赖账。”
阮嘉禾点头:“没问题。”
看着梁如月离开,她忍不住回忆过去,刚毕业的时候她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结婚呢。
更没有想过自己会嫁进豪门,给人当后妈。
时间真的会让人变得很不一样。
“你要走了吗?”骆舟站她身后,低低地问。
真是废话,阮嘉禾不走,留下来陪他吗?
骆舟心生懊恼——他在她面前出了丑,不想再犯蠢,尽管跟到停车场的行为已经够蠢的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阮嘉禾。
他只是……无处可去。
阮嘉禾挑眉:“怎么,你也想让我请吃饭?”
“没……”骆舟嗫嚅着开口,想否认,然而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令他面红耳赤的声响。
昨天大半夜进的医院,到现在下午两点钟了,中间他没有吃过任何东西连口水都没喝。
阮嘉禾心下了然:“上车,我带你去吃饭。”
骆舟的心头蓦地涌上一股异样感。
阮嘉禾平时非常好说话,对他,对江昀,对佣人……都保持着一种随和的态度。
但谁若是因此得寸进尺,会狠狠栽跟头的,骆舟见过她处置家里偷东西的保姆时怎样铁面无情,江昀再骄纵,遇到她动怒也只能乖乖立正挨打。
她和他交谈,会夸奖他,但骆舟心思敏锐,能从一个心不在焉的语气词捕捉到她的冷淡和疏离。
她没把他当成“人”,言谈举止更像是在逗弄一只狗,骆舟甚至有怀疑过阮嘉禾对他释放善意,是为了试探江昀的态度挑拨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这样的阮嘉禾,怎么可能邀请他一起吃饭?
“不说话,是饿傻了吗?”
阮嘉禾抬手捏了捏他的脸蛋,笑吟吟地问。
她从来没有触碰过他。
今天却抚摸了他两次。
真的太反常了!骆舟不清楚阮嘉禾同他亲近的缘由,是他糟糕的家庭引起了她的怜悯吗?
她的神情太过于温柔,骆舟与她对上视线,恍惚的同时不由得产生了一种错觉——
她在透过他,怜悯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