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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求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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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嘉禾对骆舟的印象,是个三好学生。
学习好,身体好,素质也挺好,待人接物极有礼貌,哪怕面对的是好友“恶行累累”的继母。
江昀没少对着骆舟发她的牢骚,尽管如此,骆舟从来没有对她露出任何嫌恶或下流的眼神。
比江昀顺眼可爱,阮嘉禾想。
同班同龄的两个人,性情却是天壤之别,江昀有多任性冲动骆舟就有多乖巧沉稳。
再早熟,也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男生。
当阮嘉禾发现,骆舟面对她总是额外紧张时,便有意无意打着关怀江昀的旗号找他问话,再夸一夸他,然后笑吟吟看他耳根微红的腼腆模样。
这样才对,一天天那么老气横秋的干什么?
当然,阮嘉禾还没有恶劣到去撩拨一个高中生,尽管骆舟的长相恰好长在她的审美上。
她的夸赞只是出自长辈对于别人家孩子的欣赏,或许其中含了一点挑拨离间的坏心思。
江昀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和骆舟依然是形影不离,两人要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
骆舟长得高,在成年前他的个子似乎就没停过生长,自己的旧裤子短了一大截,露出脚踝的样子有几分滑稽,江昀注意到后买裤子会给他捎份同款。
新裤子面料硬挺有型,还带着金属裤链,将一双优越的大长腿以凌厉的姿态展现出来。
比江昀穿着好看,阮嘉禾不禁多瞄了几眼,和她撞上视线的骆舟不自然地侧过了身子。
除此之外,他们并没有更多交集。
骆舟从高二下学期给江昀补课,到高三上学期结束,江昀的成绩有了显著的提高。
作为奖励,阮嘉禾给他们俩各买了一台最新款手机,骆舟推辞了几次才勉强收下。
他的手机通讯录里,只存了两个人的号码——
一个是江昀,另一个是阮嘉禾。
问阮嘉禾讨要联系方式时,骆舟给出的说法是,方便向她汇报江昀在学校的近况。
“这样啊,”阮嘉禾含着笑,故意调侃他,“向家长打小报告可不是好朋友的行为喔。”
骆舟一张脸涨得通红,想辩解他不是那样的人,结果越紧张说话越是磕巴,半天都没解释清楚。
“没事,欢迎你向我打小报告。”阮嘉禾替他认了罪,并给出了自己的私人手机号。
此后便没有了动静。
骆舟似乎对手机没有太大的需求,偶尔看到他使用,也是戴着耳机在听英语听力。
更不必说给她打电话或发消息了。
他们第一次私下联络,起因于骆舟的求助。
骆舟干了坏事。
他把他的继父,打进了医院。
正值寒假期间,江昀飞去滨市在江家本家过年,他得知消息后立刻就要飞回来给好友撑腰。
“你爸去世的第一个年,”阮嘉禾软声,“不要在家里胡闹更不要让你爷爷他们伤心。”
有谁会伤心?江聿明活着时他们都很少回本家,江昀很想反驳但是明白阮嘉禾如此叮嘱的用意。
江家老爷子年纪大了,随时可能会去世,遗产的划分顿时成了多方重点关注问题。
江文军一共就两个儿子,长子当继承人培养,身为幼子的江聿明一向不讨父亲喜爱,因此早早出来自立门户,但再怎么样两个人也是亲父子。
或许是隔代亲,江文军对江聿明没什么感情,对江昀这个孙子反而十分的喜爱和看重。
事关未来,他没有任性的资格,更不能有。
“他后爸很坏的,”江昀仍是不甘心,竭力维护好友,“会经常欺负他和他的妈妈……”
“知道了,”阮嘉禾幽幽叹气,“我会解决。”
江昀愣了愣:“你愿意帮忙?”
“「坏后爸」当然要由「坏后妈」来整治了,”阮嘉禾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你说对不对?”
“……………”
江昀明显噎住了,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到底拉不下脸面向过去讨厌的后妈低头道谢,最后只丢下一句“我会留在滨市好好过年的”便直接挂断电话。
阮嘉禾赶到医院时,骆舟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发呆,离得老远便能看见他颧骨和嘴角的淤青,额头有血在流,走近了才看清楚那是头发遮出的一小块阴影。
阮嘉禾抬手,想撩起他的刘海儿看看到底有没有伤,谁知少年人应激一般猛然抬头,眸光凶戾。
三好学生的皮被撕去,露出这具身体的真面目,一只受了伤在对人龇牙咧嘴虚张声势的狼崽子。
阮嘉禾微笑:“怎么,怕我打你?”
那双自下而上迸射出凶光的眼睛微微瞪圆了,仅仅一瞬间便从受伤的狼崽变成了迷途小鹿。
他绷紧的肌肉放松了,眼中流露出惊讶、茫然,一点点惶恐不安以及微弱的期盼。
变化之精彩,令阮嘉禾叹为观止。
骆舟想站起身,可阮嘉禾的右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好似带着千钧重量令他动弹不得。
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阮嘉禾用指尖蹭了蹭他脸颊的伤:“疼吗?”
受伤的人最脆弱的时候是被关怀的那一刻。
和继父打架时母亲飞扑拦着他时,骆舟没觉得委屈;打完架被继父恐吓被母亲数落时,骆舟也没有觉得委屈;现在阮嘉禾仅仅是问了两个字,他的委屈竟然如同洪水撞开堤坝源源不断地从心底涌出,形成一片汪洋。
他的鼻子不受控制地发酸,人在她的掌下战栗,可是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去向同学的继母撒娇?
骆舟讷讷地回答:“不疼。”
何况,蔡康磊伤得比他重多了,一张脸肿得像猪头,鼻梁骨外加一根肋骨骨折,两颗门牙掉了。
按蔡康磊的说法,他已经达到了轻伤二级的标准——只要他不肯谅解骆舟就得去坐牢。
即使成绩再优秀,再少年老成,骆舟毕竟也只是一个正在上高三还没进入社会的孩子。
他偷偷查过伤情鉴定标准,蔡康磊最多算是轻微伤,可如果对方执意起诉他,会不会影响高考?
向阮嘉禾求助,是一时冲动之举。
真见了面,骆舟顿时感到后悔,他不想让她看见他狼狈的模样更不想给她留下坏印象。
阮嘉禾闻言,手指对伤口多使了几分力气。
骆舟倒吸了一口凉气,弱声说道:“疼……”
“疼就对了。”阮嘉禾笑着捏了把他的脸,皮肉紧实,和捏江昀的手感大不相同,“我带你去检查。”
阮嘉禾教骆舟演戏——头晕、恶心、浑身疼,医生询问时每答一句发呆停顿几秒,装大脑宕机。
骆舟当了十几年好学生,还从没干过演戏骗人的事,排练七八遍依然演不出效果。
“来。”阮嘉禾失去耐心,拽着领子将他拖进卫生间,简单直白地下达命令,“抠你的嗓子眼。”
骆舟:“什么?”
她重复了一遍:“你自己抠还是叫别人来?”
“我自己来。”骆舟没搞懂目的但已本能听从了命令,他站到洗手台旁边时又停了动作。
“你能不能……”他小声央求,“在外面等。”
阮嘉禾瞄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
隔着一道门的距离,呕吐的动静依然令他倍感羞耻,无论是胃部还是心里都泛起了恶心的感觉。
抠完嗓子眼,再原地转三十个圈,这回不用演戏了,他的虚弱和难受全都是实打实的。
间歇性干呕,间歇性意识模糊,拍完CT后,主治医师在病例写下症状疑似脑干受损。
脑干损伤是会要人命的,哪怕只是疑似,也足够反制对方让他好好儿喝上一壶了。
与此同时,律师赶到了现场。
“所以你是为了保护你妈妈才打他的对吗?”
骆舟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但他当时情绪激愤,打红了眼,妈妈拦着也不停下,继续一拳一拳挥在蔡康磊的脸上。
“你有没有他家暴你妈妈的证据?”
骆舟回答:“有。”
他拍下过妈妈身上的伤,也报过警。
警察来家里调解过两次,因为每次妈妈都表示谅解,以至于蔡康磊没有受到过任何的惩罚。
“你的妈妈会站在你这边作证吗?”
骆舟低下头:“不会。”
律师收集完信息:“没事的,包在我身上。”
三人来到病房外,骆舟小心推开房门,才冒头,一个橙子迎面朝着他的脸砸过来。
随之而来的是蔡康磊的骂声:“你个死杂种小孽畜,你还有脸回来是不是,等着坐牢去吧!”
徐敏抹着眼泪,在边上劝和:“舟舟已经知道错了,舟舟快过来给你爸爸道个歉。”
骆舟沉默了良久,回答:“他不是我爸爸。”
“听到没,这就是你养的白眼狼,”蔡康磊暴跳如雷,“老子供他吃穿供他上学,就换来一顿毒打!”
骆舟捏着拳,提前喝止:“闭嘴!”
蔡康磊哪儿可能顺着他,豁了门牙的嘴巴一张一合,将骆舟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这种市井脏话,骆舟从小到大听过无数遍。
可污言秽语不该进阮嘉禾的耳朵,人生第一次,他生出了想将蔡康磊一口牙全打断的戾气。
律师轻轻咳嗽了一声,走进病房。
蔡康磊斜着眼睛看向来人:“………你谁?”
梁如月递上名片:“我是青苗慈善基金会的梁律师,受骆先生委托来处理本案件。”
律师身份显然具有威慑力,蔡康磊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骂人但还是恶声恶气地质问:“什么慈善什么基金会的,谁知道你是不是扯大旗吓唬我呢?”
梁如月不急不忙,先拿出了一份文件给他。
青苗慈善基金会成立于三年前,主要公益事业是向贫困女性学子和遭到家暴的妇女儿童提供援助,文件里是青苗近三年来处理家暴诉讼案件的战绩。
蔡康磊偷偷搜了搜,青苗并非公募基金,一直是由江原药业提供资金支撑来运作。
国内有几个江原药业?
这个杂种,从哪认识的厉害人物?
蔡康磊先怯了场,想要争辩奈何口齿不清。
梁如月三言两语扭转局面,将事情定性成蔡康磊对徐敏母子实施故意伤害,骆舟属于正当防卫。
“我打谁了!”蔡康磊额角的青筋绽起,扭头看妻子,口齿不清地斥问道,“你说说我有打你吗?”
徐敏连忙摇了摇头,“没有,老蔡没打我!”
“有没有故意实施伤害,”梁如月拿出验伤报告,“相信法官一定会作出正确的评判。”
蔡康磊本来是想吓唬吓唬小崽子,给他个教训,转头被吓唬的人就成了他自己了。
徐敏的反应比蔡康磊更大:“你不能告他!”
“我的委托人是骆舟先生,”梁如月一脸平静地回答,“要不要提告您说了是不算的。”
徐敏看向骆舟,哀求:“你非要闹下去吗?”
听到母亲的说辞,骆舟低了头,满嘴苦涩。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不是么?
他唯一害怕的是阮嘉禾误会,余光瞄向旁边,结果阮嘉禾正刷视频刷得不亦乐乎。
“哎。”阮嘉禾悄悄撞了撞他的胳膊肘,“你看你后爸,像不像网上流传的蜜蜂狗?”
蜜蜂狗是什么品种?骆舟小心靠近一些,看见视频正在放一只被蜜蜂蛰了两腮高高肿起来的狗。
“不过他不可爱。”阮嘉禾盯着他同样挂了彩的脸蛋,“还是你比较像蜜蜂狗一点。”
是夸他可爱的意思吗?
骆舟羞红了脸,含含糊糊地应了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