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流》三叠纪

3、挣扎

　　我不安地在坛中游来游去，已经两天了，已经两天没看到小玉了，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痛苦的呻吟声，还有大胡子焦急的脚步声。
　　我知道，小玉病了，可我帮不了他。除了在坛子里转圈，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觉得自己也病了，几天没吃东西，没见阳光，最重要的是看不到小玉，只能在一边干着急。日子一天天过去，鳞片开始慢慢脱落，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
　　饿极了，想试着吃下自己的鳞片，可是太大、也太硬，我吃不了。
　　我这回大概真的离死不远了。可我不想死，我还没看到小玉圆圆的笑脸，我不想就这样死掉。
　　也许是我求生的意识太强烈，经过七个没有进食的日夜，我竟然还是活了下来。
　　我很开心。可是，小玉还是没有好起来，反倒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向。
　　“周先生，到底是怎么了！您不是说我家小玉只是风寒，很快就会好嘛？”这几天大胡子的声音日日响起，虽然看不见他，我也能感觉到他日益憔悴的脸。
　　“这个，老夫查来确是风寒啊，按理说早该好转，怎么弄成这般模样？”
　　周先生是村里的老郎中，行医这么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今日这番情形却让他着实疑惑了。
　　大胡子已经在一边声泪俱下，求周先生想法子救小玉，要是我能，我也很想抱着他的腿求他。可现在我只能对着坛壁干瞪眼。
　　天渐渐黑了，其实现在天亮天黑对我而言已经没什么区别，小玉病倒之后，在没人带我去晒太阳了，而他房中的窗户一直关着，所以我终日处在昏暗的光线之中。
　　恍惚间我仿佛透过坛子看到躺在床上的小玉，昔日圆圆的脸蛋已经瘦的双颊深陷，也许是光线不好的缘故，脸上呈现出死灰色，呼吸的时候感觉全身都在剧烈震动，那被子之下，已经看不出人的形状。
　　这真的是小玉吗？大概是我的幻觉吧！
　　我没有眼皮，无法闭上眼睛，只好稍微游动了一下，转了个方向。
　　第八日，祁天回来了，就是小玉的哥哥。
　　祁天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男子，他的脸，棱角分明，皮肤白皙，跟大胡子的黝黑和小玉的红润完全不同。他的眼珠，就如同在月光下灼灼闪耀的墨玉，看得人心里发慌。
　　怪不得小玉每次跟我谈起他时总是一副崇拜的模样，这样的祁天，是当得起那份崇拜的。
　　他一进门就朝桌子这边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但很快注意力就被床上小玉的呻吟吸引去了。他仔细地为小玉检查了全身，小声地念着咒。
　　我知道他那是在念咒，因为小玉跟我说起过，他的哥哥会念咒，还装模作样比划给我看。跟祁天现在做出的样子相差无几。
　　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小天，你这是做什么？”
　　我正沉浸在往事里不能自拔，大胡子的声音却陡然响起。
　　“阿爹，信我的话，这屋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快把小玉抱走。”
　　祁天抱起小玉放到大胡子怀里。
　　大胡子一听说不干净的东西，顿时慌张起来，被祁天护着往门口走去。
　　可是，他把小玉抱走了，我就看不到他了，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我不能让他们这么做，但我又能拿什么阻止？
　　对，只要关上门，小玉就出不去了。
　　如果我有手脚，如果我可以走出这块坛子围成的小世界。
　　我这样想着，竟然真的就长出手脚来了，我的身子慢慢膨胀，于是我爬出坛子，往门边挪过去。
　　大胡子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紧紧抱着怀中的小玉，好像怕一不小心就被我抢去吃了一样。沉睡中的小玉就在他的怀里，我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
　　“孽障！”
　　祁天纵身挡在小玉面前，一手持剑，一手持符。
　　那模样，我隐隐有些畏惧。
　　大胡子趁机抱着小玉出了门，祁天死死地顶着门，不让我有出去的机会。
　　“小玉！小玉！”我用嘶哑的声音喊着，愤怒地朝祁天冲过去。
　　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可以触摸到小玉了，可是这个祁天，却毁了我的梦想。
　　我根本不是祁天的对手，小玉说过，祁天很早就跟了一个厉害的道士修行去了，现在一定是道行高深吧！而我，只会鲁莽地横冲直撞。
　　没两三招下来，祁天的剑，直指我的胸口。
　　“你要害死小玉吗？”他居高临下地说。
　　他说我要害死小玉！多么可笑，小玉是我惟一的伙伴，我怎么会想要害死他？
　　“你知道为什么小玉现在病得这么严重？他原本只是风寒而已。”
　　“为什么？”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因为你身上阴气太重，他只是个孩子，又病着，怎么能经得起你这样日日夜夜把阴气传给他！”他怒斥，剑向前进了一分。
　　我不解，我不过是条鱼而已，怎么会阴气太重？至多，也就有点寒气罢了。
　　“还不明白么？”他冷笑，“你已经死了。怕是死了有好几日了吧！”
　　我死了？怎么可能？我好好的，还能思考。还能视物、甚至还能说话啊！
　　可是，为什么我会跟人类说话了？
　　我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顿时被自己的模样吓到了。
　　这真的是我么？庞大的半鱼半人的身体，怪模怪样的手脚，怪不得，刚才大胡子看到我时会吓成那样。
　　原来在前几天，我就已经死了。
　　“我看出你并无害小玉之心，留住你魂魄的不是怨念、而是执念，鱼族之中能出你这样一个异数，也算是造化。”
　　他收回手中的剑，对我笑笑。
　　原来这个男人笑起来如此好看。
　　“我这一剑下去，你便是魂飞魄散。你自己选择，是受我这一剑，还是，乖乖堕入轮回？”
　　我没有回答，我正羞愧于现在形貌的丑陋，是什么让我变成如此模样，我漂亮的蓝色身体、透明的鳍，还有大而柔软的尾巴呢？
　　他仿佛看穿我心意，对我念了句咒，瞬间我又变回以前的样子。我欣喜地在空气中游了一圈。
　　“我走了，小玉真的能好起来吗？”我问。
　　“嗯！”他肯定地点点头。
　　他打开窗户，我往外面看了看，不知什么时候，寒冰已经解冻，那河里的水，清澈而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