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无意载雪来[剑三羊花]》袖底澜沧

5、第005章

　　薛迟回到成都，本来以为今天不会再见到洛青澜，准备去吃晚饭的时候，却在租住的小院门口遇上了特意来找他的洛青澜。

　　年轻的万花弟子怀里抱着食盒，头上肩上蹲着毛绒绒的松鼠，垂在肩上的长发也有些毛绒绒，让人愿意伸手揉上一揉，街上行人来来去去，不免都会多看这可爱的年轻人几眼，露出善意的笑容。

　　薛迟心里没有可爱不可爱的概念，就知道这几只毛绒绒追着撵了他一下午，别的不说，找人的本事令人刮目相看。

　　换回黑色的驰冥套，洛青澜认出了他，顿时眼前一亮，露出明朗的笑容加快脚步小跑过来，走近了又有些不敢确认，上下打量薛迟，试探着问：“薛道长？”

　　薛迟看着洛青澜，败在他剑下的人数不胜数，薛迟见过各种各样的表情，有的愤愤不平一再向他挑战，看见他就咬牙切齿，有的把他当成瘟神唯恐避之不及，挨过揍后还笑嘻嘻的，薛迟也不是没有见过，然而揍一顿笑得出来，揍十顿笑得出来，揍个几十近百次，脾气再好的，再见到他也跟见到鬼一样。

　　虽然洛青澜不知道巴陵遇见的也是他，但昨天他切磋他也没客气，算算一天下来也揍了对方快有五十顿。

　　正常人这一天下来，再见到他不说脸色大变，多少会有点畏惧瑟缩，洛青澜脸上却完全看不出来，眉眼弯弯眼神明亮，几乎能看见笑意里开出一朵朵小小的花。

　　看来是揍得还不够多，薛迟想。

　　洛青澜认不出薛迟，松鼠却是心明眼亮，认得这个巴陵劫镖的坏蛋，洛青澜肩上蹲着的一只头上扎着揪儿，正是下午被薛迟捉住，甩手丢给洛青澜的那只。看见薛迟，顿时冲他炸起毛，从主人肩上一溜烟窜下来，扑到薛迟身上，张嘴就是一口。

　　薛迟抬起左手，看着肥嘟嘟的松鼠咬着他的袖摆，挂在半空摇摇晃晃。

　　“琢玉！”

　　洛青澜吃了一惊，急忙要上前，薛迟已经拽下松鼠抬手朝他一丢，一团绒毛软绵绵正中他的脸，洛青澜急忙放下食盒手忙脚乱抱住松鼠，顺着爱宠凌乱的绒毛，恍惚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不等他细想，他听见薛迟问：“有事？”

　　薛迟一开口，洛青澜就再顾不得别的了，匆匆忙忙安抚好琢玉，让几只松鼠到一旁自己去玩，抱起食盒向薛迟笑道：“麻烦道长教导我，薛道长还没用晚饭吧，我做了些吃的，希望合道长的胃口。”

　　薛迟站着不动，望望他身后的院门，洛青澜只好自己开口：“薛道长，我可以进去吗？”

　　特意登门表达感谢，为着礼貌也该请人进去坐坐，可惜薛迟从来不是什么在乎人情世故的人：“请回吧，不劳费心。我教导你只是看在方映晓的面子上，你要谢我不如谢你师兄。”

　　有些人是收下礼物增加好感，有些人是好感度够了，才会给你面子收下礼物，薛迟无疑是后者。

　　早就料到薛迟会拒绝，洛青澜笑道：“师兄我自然谢过了，这些是特意为道长准备的。我厚着脸皮来找道长，其实还有别的事……我今天闲着把昨天道长教我的都整理成了笔记，下午正巧遇见仇人，跟他在野外过了几招，似乎又有些心得，却不知道对是不对，想劳烦道长再指点一二。”

　　要不是知道洛青澜在下午在巴陵都干了什么，薛迟真要被他糊弄过去。

　　整个下午追着他东奔西跑，上来就被飞爪拉走魂锁一套立在旁边当木桩，能有什么心得？

　　但这理由薛迟喜欢，他的态度缓和了几分，问洛青澜：“你整理了笔记？”

　　“是的是的，我带来了！”洛青澜立刻回答。

　　笔记放在怀里，他着急要取，却又捧着食盒空不出手，急忙蹲下要先放下食盒。

　　薛迟一言不发，转身推门走进院落，洛青澜愣了一愣，旋即绽开笑容，抱着食盒乐颠颠地赶紧跟进来。

　　院中有石桌石凳，两人就在桌旁坐下。洛青澜放下食盒殷勤地打开，薛迟看看菜色，发现都还算对胃口，就知道又是方映晓出卖了自己。

　　从怀里取出笔记，洛青澜递给薛迟。

　　薛迟接过这厚厚一摞，有些吃惊纸张的分量，看了洛青澜一眼，认同了他的认真。

　　笔记放在面前桌上，薛迟边翻开，边伸筷子夹菜，突然听见洛青澜叫他：“薛道长！”

　　小菜花坐在对面，冲他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薛道长，吃饭的时候分神对胃不好。”

　　许久不曾有人敢用这般教训的口吻对他说话，薛迟手上动作一顿，掩上笔记，看一眼洛青澜，冷冷道：“话多。”

　　洛青澜眉眼弯弯，左脸写着温柔右脸写着耐心，就像对面的薛迟是个无理取闹的病人：“切磋的时候我听道长的，因为我武艺不如道长，而道长说得有理。而现在该听我的，除非道长认为自己的医术在我之上，又或者我说的不对？”

　　到底是方映晓的师弟，纵然性格不同，强人所难的时候，歪道理都是一套一套。

　　不擅长与人争辩，薛迟保持沉默。

　　对方又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洛青澜早有准备，拿起另一副筷子给薛迟碗里夹菜，顺手拿回笔记：“我也不好多耽误道长的时间，道长先吃饭，笔记里的内容我念给你听。”

　　没有拒绝的理由，薛迟不答，就算默许了。

　　薛迟不肯跟他说话，可就算是这种不愿意多理会他的模样，洛青澜都觉得可爱极了。

　　看见薛迟，想到对方，他唇边的笑意就越浓，几乎都快忘了要做什么。

　　清清嗓子让自己冷静，笔记放在面前打开，洛青澜从头开始念。

　　入耳的声音清晰悦耳，到底是万花谷出身，洛青澜整理的笔记条理清晰层次分明，对要点的把握极为精准，薛迟听着，只觉得再添些内容，他这笔记就能当做武学入门编撰发售了。

　　当然，只适用于奶花应付剑纯。

　　薛迟只对武学上心，亦敬重认真习武之人，见洛青澜这般用心，把之前对他的种种评判和不喜渐渐勾销，认同他是个可造之材。

　　薛迟用餐速度不慢，洛青澜念完一段，他差不多同时放下碗筷，评价对方的心得道：“纸上谈兵。”

　　把不中听的部分忽略，只听话里的话，洛青澜神色明亮：“我特意没有让师兄帮忙，都是我自己想的，没有需要纠正的地方吗？”

　　本来不打算明说，可对方如此直白的问了，薛迟也只能如实回答：“没有。”

　　薛迟不挑他的错，四舍五入就是夸奖，洛青澜脸上笑容加深，明媚的小花朵朵绽放，开心了一会儿突然看见桌上的碗筷：“我去洗碗，道长稍坐，我来收拾桌子！”

　　薛迟没有跟他客气，在洛青澜收拾碗筷的时候，他拿过笔记。

　　低头看向纸页，顿时他明白过来为什么笔记会如此厚重，内容多而详尽是一方面，另一个原因是上面每一个字都写得极大，几乎是寻常书册字迹的四五倍，宛如小儿初学写字的笔迹。

　　视力不佳，不得不将字迹写大，否则自己都看不清。书写最是劳神伤眼，况且一口气写了这许多。足足几十页纸，肯定不止写了一个上午，恐怕他昨晚回去就已经动笔了。

　　原打算接着洛青澜念完的地方继续向后浏览，薛迟细看打开的那页，忽然发现那只是第二页，继续往后连翻十来页，才是洛青澜念过的完整内容。

　　他先前不是在念，竟是在背，怕是已经把整本都记熟了。

　　这样的人，不擅武艺将来也不怕没有成就，反倒是洛青澜天生眼疾，比斗之中看不清对方的出招，体质较弱，反应跟不上脑子，体力跟不上毅力，硬要习武反倒是一种拖累。

　　洛青澜从缸里向盆里舀水，再把脏碗放进去。薛迟转头向他问：“为何习武？”

　　小菜花顿时一愣，呆呆地望过来，像是不敢相信薛迟主动向他问话，身后伸出一条毛绒绒的尾巴飞快摇晃，薛迟定睛一看，原来是只肥松鼠趴在他身后的衣摆上。

　　回过神碗也不洗了，洛青澜擦擦手，一溜小跑回到薛迟对面坐好，像个乖巧的好学生。

　　为何要学武，因为初入阵营被劫了镖，太过轻易败给了对方不服气；因为从小羡慕师父师兄刀光剑影快意恩仇；因为他若是会武，那晚在白龙口附近野林，就不会因为他而拖累其他人不得不保护他，冒险和杀手们正面交战。

　　洛青澜道：“我想活得久一点，不需要被人担心被人保护，也可以活下去，遇上危险的时候，让同伴能放心把后背交给我。”

　　薛迟看着洛青澜，隔着不大不小的石桌，青年在他面前坐得端正，瘦削纤细的身姿毫无气势可言，声线清而软，薛迟手中未出鞘的剑看着都比他锋锐危险，偏偏神色极为认真。

　　头戴小花的松鼠爬到主人头顶，压住柔软的发丝趴在那里，仰着毛绒绒的脑袋，和洛青澜一个严肃一个懵懂，一起凝眸注视薛迟。

　　薛迟移开目光，洛青澜没有看见，松鼠眼中却分明映出对面端坐的道长面目的轮廓，如一点冰花在指尖融化成玉一般的水滴，薛迟素来冷厉的眉峰线条有一瞬间软化，似是轻轻笑了，又像是傍晚的落日余晖过于温柔带来的错觉。

　　难得没有被薛迟喝令闭嘴，洛青澜想起正事：“薛道长，那个，我还有一事想请道长解惑……”

　　薛迟心情正好，看着戴花的小松鼠在洛青澜头上把他长发揉得乱作一团，问：“什么事？”

　　洛青澜道：“我七岁那年，曾有一次跟随师长拜访纯阳宫。因为贪玩，不慎在山间迷路，恰是冬天大雪茫茫，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也是倒霉，遇见山间猛虎出来觅食，险些命丧虎口，幸而被一位少年道长所救……”

　　日头没入西山之后，晚霞残红在云端渐渐消失，薛迟眼中映照暮色，黯淡到极致，又凝成锋锐的坚冰，漠然反射出人间灯火的光。

　　“薛道长，”因为不好意思而低下头，声线紧张得微微颤抖，洛青澜轻轻咳了两声，满怀希冀鼓足勇气问，“那年好心救下我的纯阳弟子……是、是薛道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