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好吗》东方桔雪

17、纵使他们洗白了身子，心还是黑的

　　就在陈磊一筹莫展之际，陈俊生趁早练机会找到了他。
　　他要陈磊帮他调查一下歌手张梦蝶的身份。他无法确定电视上那个歌手张梦蝶就是他原来认识的那个张梦蝶。
　　陈磊看着满脸沮丧的他，点了点头，表示答应。
　　对于调查人的身份这件事，陈磊并不觉得很难。
　　很快，张梦蝶的资料就被他收集到手，摆在了陈俊生的面前。
　　“千真万确，这个歌手张梦蝶就是你的同乡张梦蝶。她被知音唱片公司老总赵智龙发现，并包装成歌手，现在在楠城已经大有名气。不过，看样子她是美丽了许多，甚至可以说是改头换面。也难怪你不敢确认她到底是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张梦蝶，因为，她整过容，而且还不止一次。”陈磊注视着陈俊生表情的变化，娓娓而谈。
　　陈俊生边看手中的纸质资料，边听陈磊叙述。内心特别痛苦，却努力克制着，不让他表现出来。但毕竟他掩饰自己内心想法的功力太差，自以为的控制其实近乎徒劳，脸上已满布愁云。人一看就知道他内心在经受极大的煎熬。
　　陈磊试探着问道：“怎么？你不希望她走这条路？”
　　陈俊生正在出神，待陈磊话音落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忙道：“不、不，成为歌手是她的理想，唱歌是她的爱好，她有权利实现她的理想。不管怎么样，我都支持她。”
　　陈磊总觉得他言不由衷，于是笑笑道：“可我怎么感觉不出你是支持她的呀？”
　　一瞬间沉默。
　　也就那么一瞬而已。陈俊生接着说道：“我怎么可能不支持她唱歌呢？只要她快乐周全，我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他竟然深陷向往之中。
　　陈磊注意到他的表情，那是一副与二十岁小伙子的年龄不甚匹配的成熟表情，坚定，坚毅，透着一份深沉与执着。
　　“只是，我不希望她整成这样，她让我感到好陌生。她原来那样，其实也挺好的！”陈俊生说着，声音竟然哽咽。陈磊从他的眼眸里看出了某种东西在闪光。
　　是泪水！它们很快就从他的眼睛里跳跃出来，在他塌陷的鼻梁旁停顿片刻后，沿着长着青春痘的面庞往下游去。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陈俊生不像是娘们的人啊！
　　陈磊盯着那两行泪，边思考着边接腔：“可是，如果不改变容貌，谁又愿去听她的歌呢？”
　　“我愿意！”陈俊生的语气里带着暴怒，几乎是咆哮，“我愿意！我愿意一辈子听她唱歌！”
　　陈磊点了点头，喃喃一笑，道：“但是，她要成为歌手，就不能只为你一人唱一辈子歌！她要面对的是大众！”
　　陈俊生苦笑一下：“这一切我都懂！可是，我就是无法接受她变成另一个人的现实！”
　　陈磊拿过资料来，看了看，道：“她仍是她，没有变成另一个人！就如同你现在容貌变了，但仍然是你一样！只是，她变得更漂亮了，你却变丑了，你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而已！”
　　“不、不，我希望她变得漂亮些！就如同我希望我自己变得更丑些！”陈俊生情绪仍旧激动。
　　“哦，你竟然希望你自己变得更丑些，为什么呢？”陈磊显出一副很好奇的样子。
　　他的这副好奇心让陈俊生产生了戒心，令他不想再说下去。
　　陈俊生回到老师们中，在杨枫的带领下，他们正在做着各种练习动作。
　　在陈俊生看来，他们103室的这几个人，不像是牢改犯，倒像是军人。
　　他们身上哪有半点牢改犯的丧气与戾气？
　　他们积极改造自己，活得自信而快乐！
　　“来来来，陈俊生，快点把你那个前滚翻动作练习一下，别以为你鼻子塌了就可以免练！”说这话的并不是杨枫而是肖晨光。
　　他一边练习压腿，一边瞅着陈俊生喊道。
　　陈俊生本来情绪有些低落，可看到师父们个个都积极向上，便也内敛了自己的情绪，投射出一副配合的姿态。
　　练完武的，又练文的，陈俊生被三个师父弄得满头大汗，头昏脑胀。吃早饭时，三个师父却都不约而同地把自己碗里最好吃的菜夹给他吃。
　　“小子，你在长身体，多吃点哈！”戴着厚重眼镜的王重生把一块肥肉送到陈俊生碗里。
　　陈俊生本来就没什么食欲，看着那块肥肉，立马就饱了。他本能地把它夹回去，道：“老师，您吃！您眼睛本来就不好使，多吃点，补补眼！”
　　这是哪来的理论！吃肥肉能补眼？
　　但是，王重生听到陈俊生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认为的！
　　他夸张地嚼着陈俊生夹回给他的肥肉，露出陶醉的表情。
　　“好吃！真好吃！”
　　饭后，去电子厂做工。
　　肖晨光与王重生离得很近，他问道：“那肥肉，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吃么？”
　　王重生推了推眼镜，笑笑道：“好吃是好吃，但没好吃到那种程度，只是，陈俊生这小子叫我一声‘老师’，我心情好，自然就觉得好吃了！”
　　肖晨光笑笑，拍了拍王重生的肩膀，道：“那小子真不像是个坏人！你我可得好好教他，把平生所学全传给他！”
　　王重生听后高兴得手舞足蹈，道：“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然后，又用英语说了一遍。肖晨光听不懂，于是摇了摇头，道：“真是天生一个痴教书的，也真不知当初那个女学生怎么忍心来害你！”
　　“你说什么？”
　　厂里噪音重，王重生根本就没听清肖晨光的自言自语。
　　“没什么，我说，我们好好教那小子！”肖晨光圆谎道。
　　“知道，这还是个问题吗？”
　　另一边，陈俊生忘我地劳动着，尽管体力有些不支，但仍不敢怠慢。对他来说，这既是劳动改造，也是收入来源。虽然菲薄，但是，总比没有要强。某种责任感驱使着他，要多做点工，多挣点钱。
　　在电子厂，总有些劳改犯不安于工作，寻衅滋事，但绝对不可能是103这几个。他们在监狱里的各种表现，已经让管理人员刮目相看。他们曾考虑为他们减刑，但是，顾及受害者家属的情绪，他们暂时搁置了这样的想法。
　　当然，管理人员有一点绝对想不到，那就是，他们四个人，没有一个人想提前出狱。
　　陈俊生还恨时间不够，怕自己没有足够的时间学到本事。其余三个呢，也一样！怕没有足够的时间把自己的平生所学教给陈俊生。
　　他们从教陈俊生的过程中领略到了人生的另一番乐趣。他们的教往往能受到很好的效果，足以带给他们莫大的成就感。他们渐渐觉得自己所学有限，能教给陈俊生的东西越来越少。于是，他们开始买书读，不断给自己充电，以期能教更多的东西给陈俊生。
　　陈俊生呢，也是受教不拒，无论什么知识，他都想往脑袋里装。他读书不多，脑袋自然还是空的，这样一来，就有足够的空间安置三位师傅授给他的知识。再说，他天生又不是一个蠢笨的人，几乎是一教就懂，一学就会。教他这样的学生，哪个老师都乐意。
　　“陈俊生这小子简直就是一部吸尘器！”两年后，肖晨光在向陈磊汇报陈俊生的情况时说道。
　　陈磊听了，笑笑道：“他把你们身上的尘土都吸了过去，那你们不就都轻松干净了么？”
　　“你这是一语双关吧！说的可是我们立了功？”肖晨光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道。
　　“老师，你们立不立功不好说，关键是要看这陈俊生的人品如何！”陈磊道。
　　“据我观察，他这人绝对没问题，是经得起考验的那种！”肖晨光道，“你老师我会把自己的本事教给一个人品不端的人么？”
　　陈磊点了点头，笑笑道：“我相信师父的眼光！”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得相信你自己！”
　　陈磊又笑笑。他懂，师父是在说他。他就是师父陪养出来的。他相信他自己就等于相信师父的眼光。
　　于是，陈磊道：“我相信师父，也相信自己。”
　　看到肖晨光眼里有某种东西在闪烁，陈磊又道：“我们派人去调查过陈俊生的家庭背景和为人表现，正如师父所说，他没问题。他入狱的原因我们也调查得很清楚，那也说明他是个有正义感的人。只不过，正义式犯罪也得受到法律的制裁，这不是凭人的情感态度说了算的，这方面，只有法律说了才算数！”
　　肖晨光低下头去，眼里闪着的光又暗淡下去，轻声道：“你说的我比你清楚！”
　　陈磊看肖晨光被触动的样子，不觉转了话锋：“法律在处罚一个人的同时，也在拯救一个人——只不过，前提是这个人所犯的错误不足以引起天人共愤！这是师父您教我们的话！”
　　肖晨光眼里的某种东西又开始闪光，他正视着陈磊，仿佛眼前的这个人不他曾经的学生，而是他现在的人生导师。
　　陈磊见老师如此盯着自己，眼睛里也不觉一热，接着道：“老师，我们研究决定，让陈俊生进入我们的队伍，参与到我们的任务中来！我们再三考虑，他是我们查办那起特案的最佳人选！”
　　肖晨光本是坐着的，此时，他默默地站起来，伸过双手，握住陈磊的双手，道：“你们是要查我当年没查完的那个案子，是吗？你们有了新的线索，是吗？捂了这么久，你们终于想要重新揭盖了，是吗？”
　　他激动得不知怎样才好！
　　陈磊终于见到了人老泪纵横的样子，就是他师父肖晨光这样的！
　　“是的！市主要领导人换届后，新上任的市长和□□，已经把查那件特大案件提上了会议议程，说是要打黑除恶，一究到底！”陈磊紧握着肖晨光的手说道。
　　“好！好！好呀！咱们就得这么干！咱们就不能让那帮坏蛋，祸国殃民，为非作歹！他们犯的罪已经天人共愤了，法律、法律绝对不能放过他们！”肖晨光激动得双手发颤。
　　陈磊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猛烈地点头道：“嗯，嗯，我们正在努力搜集证据，争取早日将那帮人绳之以法！但是，长路漫漫，我们要有打持久战的准备，毕竟，瓜大藤茂，我们得做得周全些再周全些！要知道，我们打的不是一个，而是一片！”
　　“我知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打黑要趁早，不要等到他们把自己洗白了再去打！当然啰，他们做了黑心事，无论他们怎么洗，都洗不白的！纵使他们洗白了身子，心还是黑的，就难保他们不会再去做坏事！”
　　“是的！所以，我们要除恶务尽，把他们连根拔起！就算他们洗白了自己，该算的账还是得算，国法之内，不容苍鼠横行！”
　　肖晨光听陈磊又拿他当年说过的话来说理，心内倍加激动。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当着楠城市公安局副局长，戴着大盖帽，走入警校课堂，然后，为未来的警察们授课传道。
　　当时，陈磊就坐在讲台下面，双目炯炯。听到激动处，跟着全班同学用足劲地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