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蠢妇 ...
-
“启禀皇上，微臣有奏。”粗厚的嗓音响起。
知南凝脂般的手指微动，轻轻抵着金线绣着的凤袍袖口，扶着额颇为头疼的揉了揉。
也不知何时，她已经练就听声识人的本事了。
特别是这种时常挑刺，寻她麻烦的。
“不知数月前涌入上京的流民该如何处置？”
“母后……”宋玉真眉头微蹙，很是不高兴的撇了嘴角朝着左后侧为难道。
“哀家觉得……”
“大殿之上为君上分忧乃众臣之责，李大人既然提了，自然不会没有对策吧？”
慕亦南的话音不急不慢，看似慵懒无意却也让身型半驼的李晨后背一凉。
“这……这些难民终日乞讨，在上京城大大小小的街道上聚集。近来城中百姓击鼓鸣冤的更是比比皆是，难民自然不能留。”
“哦？不能留？”慕亦南薄唇微勾，嘴角噙着的那么弧度让人不寒而栗。
李晨握着笏板的手心顿时因为他的笑浸满汗水。
“难民因何而来？”
“江南水患！”
“水患可为人祸？”
“自是天灾！”
“那难民何罪之有？”
“这……”李晨顿时被堵的说不上话，慌张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脚下，手抖得更厉害了。
身后与其一党之徒想要开口帮忙，却被慕亦南一个凛冽的眼神吓得缩了脖子。
“一国之本立于天下万民，身为上京府尹竟将被迫流离失所，远赴他乡的百姓当成麻烦，李大人还真是众臣之典范呀！”
慕亦南话里的意思没有谁听不懂的，李晨咚的一下跪了下来，双手紧紧地握着笏板，身子不停的颤抖。
“皇上……太后……微臣惶恐！”
宋玉真当了一年的皇帝，即便平日里有李斯奇在朝堂上护着，却也格外憋屈。
看着殿下跪着的人，他冷哼一声。
虽然每次他们的话都听不大懂，却也知道是在欺负她们孤儿寡母！
一掌拍在龙首上，稚嫩的脸颊因为用力过猛憋了红。
齐王一党先是下意识的朝着齐王，见他脸色极其难看的站了一会儿还是坚硬的跪了下来。
朝臣瞬间跪了一地，大殿上寂静无声。
知南也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画面出现，心中一阵暗爽。
宋玉真出了气却不知道随后该如何做，有些拿捏不住的心中泛慌，眼睛更是四处乱看。
慕亦南面具下的桃花眸微挑，冰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温柔。
双手向前微动行了一李，低沉道：“百姓于心方能固天下，李晨所为已悖本朝历代为官之本，微臣恳请皇上秉公执法削其官职。”
宋玉真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灵动的小眼睛微微一转，故作为难的沉思了一下才“勉为其难”的应了。
李晨哀嚎求饶的声音响彻大殿，却没人敢为他言一句好话。
直到被拖离大殿，目光所及之处的宋启也未曾开口一言。
早朝并未因为这个插曲中断。
碧绿的玉珠帘幔在殿风的轻拂下隐隐晃动，慕亦南修长的身影被帘珠惹得朦胧不清。
知南本就是坐在轻纱珠帘的屏风后，她多半是看不清楚殿下大臣们脸上的神情。
一年来的时光已经让她习惯了这种模糊不清的视野，可今日却格外的想要看清那位正在大殿之上替她舌战群儒的慕大丞相。
想起昨日他批阅奏折时的不情不愿，知南微微颔首露出一丝闲适的浅笑。
原来……他也不是那么冷血无情的呀。
退朝后走出大殿。
知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旁候在身侧的小石子察言观色的笑了笑。
“你笑什么？”知南半眯着眸子，故端着太后的威严问道。
小石子福了福身子，一脸谄媚道：“奴才见着太后高兴，自然也就跟着高兴了。”
知南忍不住的抽了抽嘴角，论起拍马屁小石子绝对是一把好手。
似是心情不错的缘故，知南抬眸看了看天，也顿时觉得比往日还要美上几分。
“皇上在看什么呢？”知南收回目光，却被正立在白玉石柱前看着某处失神的宋玉真勾了好奇。
肃穆威严的龙袍包裹着小小的身子，尚未长开的五官依旧满是稚嫩。
宋玉真缓缓抬头朝着知南眨了眨眼，伸出手指了指通往宫门方向的长阶。
“丞相。”奶甜的声音轻轻响起。
知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目光所及之处都不及那步履翩翩，宛若天人的绛紫身影半分。
一时间看的有些出神，直到宋玉真扯了扯她的袖口才蓦然回神。
“丞相……好人。”宋玉真奶声奶气道。
知南有些哭笑不得的蹲下身子亲昵的捏了捏他的鼻尖，“人家只不过在殿上替我们母子说了几句话，你就认定他是好人了？”
宋玉真呆呆的眨了眨眼，微微垂眸一言不发，片刻后点了点头很是认真的肯定道：“好人。”
兴许是在朝堂上被震慑住了，不少问题更是当堂被慕丞相怼了回去。
看着小石子抱来的奏折有些诧异不已。
还真是头一遭少的用十根手指都能数得出来。
寥寥数本她还是可以解决的。
抬起纤纤玉指批了起来，可到了翌日看到堆积如山的奏折，又是最为熟悉的无力感环身而来。
知南揉了揉额稍两侧的穴位，声音轻柔虚弱道：“快，拦住丞相！”
半只脚都快跨出宫门的慕亦南硬生生的被小石子“拖”去了承恩殿。
他到的时候宋玉真正眉头紧蹙的坐在知南身侧，指尖还捏着一枚黑子，每次抬起想要放下却又犹豫不已的收了回去。
下棋？
虽不是在读《孟子》、《中庸》，却也让他颇为欣慰。
棋局折射百态，亦可让真儿有所感悟。
“辛苦丞相了。”灵动的眼眸微抬，淡然的扫了一眼慕亦南，便挥袖示意了一下。
早在慕亦南快要踏入院门时，知南便端正了坐姿。
对外还是要稳住自己太后的名号。
慕亦南行了礼后也没开口说话，径直到了一侧备好的桌椅前，执笔批奏折。
临近晌午，带着暖意的柔光透过梨花楠木窗上的镂空洒下一片斑驳。
微风拂过，撩了枝叶，乱了人心。
知南将指间的白子慢悠悠的放回棋盒中，澄澈的眼眸含着一丝笑意轻声道：“皇上可想好了？”
“否……”宋玉真的双眉拧的更紧了。
为了更好的思考，就差没有直接贴在棋盘上。
又纠结了好一会儿，委屈的眨了眨眼。
脸上的奶膘都不满的嘟了起来，惹得知南忍不住上手捏了捏。
手感真的很好。
慕亦南落下最后一笔，刚一抬眸就对上知南捏着宋玉真腮帮子的画面。
一时间有些错愕，就连腕处沾了未干的朱砂都不曾知晓。
玉真自小被他带在身边，虽是天真烂漫的年龄却总是不愿与人亲近。
即便是与他这个父皇，也总是带着些疏远。
如今嘟着嘴任由知南蹂躏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
银色面具下的目光一柔，冷若寒冰的慕大丞相渐渐有了些温度。
“皇上，奏折已阅完，微臣……”
“丞相丞相，你快帮朕看看，此子该落何处？”宋玉真是真的急了，也不顾自己皇帝的身份，病急乱投医的扯着慕亦南的官袍一隅。
慕亦南垂眸看着难得的一幕，眼角流露的温柔更甚了些。
缓缓上前看了看黑白分明的棋局，拇指抚着手中的黑玉子，半眯着眸子却迟迟没有下子的迹象。
宋玉真看看棋局又看看身侧一动不动的慕亦南，有些焦急的搓了搓膝盖，“看来丞相也想不出。”
看着宋玉真失落的耷拉着脑袋，慕亦南哭笑不得摇了摇头。
他并非是不知该走何步，反而是要顾及某位太后的颜面，不能一步“将死”。
沉思片刻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执着黑子悄然落下，在一众白子间显得格外违和。
知南看了一眼他落子的位置，原本随意的状态全然不在。
坐直身子执着棋子打量着现在的棋局。
宋玉真歪着脑袋看了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好棋！”
知南哭笑不得的看了他一眼。
真的看懂了？
白子刚落，黑子紧随其后，似乎是猜出了她这一步的走势。
落，跟，落，跟……
等知南回过神时，愕然的看着棋局微愣。
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白子放回棋盒没有再继续下去的意思。
“母后怎么不下了？”
宋玉真也不知道何时站到了一边，现在坐在知南对面的正是从容不迫理着袖口，眸光露出一丝理应如此的慕亦南。
“将死之局，不下也罢。”
慕亦南剑眉轻挑，淡淡的看了一眼把持着母仪风范的知南没有说话。
将死？是必死。
宋玉真又看了看棋局，随后也不知道哪儿不高兴了，忽然上手把棋局抹了个干净。
“何言将死，朕看是必活。”
知南好看的眸子微弯，满含笑意的拉着宋玉真替他理了理衣领。
被儿子护着的感觉真好。
比起这边的母慈子孝，慕亦南是彻底黑了脸。
眸底的温柔倏然不见，取而代之的严肃让宋玉真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黝黑的大眼睛小心翼翼的朝着他这边看了看。
“棋之性也，皇上岂能如此耍性？”
回忆起刚才那一幕，慕亦南说话的语气更加严肃。
棋品如人品，真儿尚幼，断不可坏了品。
宋玉真听后又往知南身侧靠拢了些，眼睛眨了又眨，脸上写满了害怕。
见他这副模样，慕亦南心中的不满又多了些，对着知南也没了什么好脸色。
蠢妇！真儿都要被她教坏了。
真儿从前明明是乖巧有礼的孩子，怎么如今变得这般任性无礼！
……
莫名被瞪了一眼之后，知南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这种悔不当初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她又哪里招惹到他了吗？
微微坐直身子朝着他又瞪了回去。
她可是太后！除了皇上就她最大！
慕亦南懒得和她在这儿大眼瞪小眼，撇开实现眉头紧锁道：“不知皇上的棋艺何人教授？”
“哀家。”
……
“那文书课业又是何人授予？”
“先前乃是张玉明张太傅。”知南答道。
“那如今呢？”
“哀家。”
……
慕亦南顿时觉得头疼至极，强忍着扶额的冲动，恶狠狠的又瞪了知南一眼。
心里暗暗骂道：“蠢妇！”
知南对此也很无奈，张玉明可是先帝之师，愿在先帝崩后揽下教授真儿的重任，知南差点没有感激涕零。
可谁知数月前张太傅因病仙游了。
自他去后，朝堂之上并无一人自荐，甚至纷纷推诿言道不及太傅分毫。
如此这般真儿的课业便只能她独自揽下了。
“母后教的很好，朕现在会背三字经和千字文了。”宋玉真感受到慕亦南周遭散发的寒意，糯糯的说道。
才会背三字经和千字文？
“先帝四岁便已熟背两文，望皇上勤勉好学，切勿辜负先帝所望所托。”
慕亦南不苟言笑的样子甚是让人畏惧，宋玉真低垂着脑袋委屈的嘟着嘴也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
“微臣愿替太后分忧，教授皇上课业。”
就在知南心疼的轻抚宋玉真后背的时候慕亦南低沉磁性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母子俩同时愣在原地呆怔的看着他。
知南反应过来有些诧异道：“丞相此言当真？”
“自然。”
知南微微颔首，看向慕亦南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满意。
总算不那么讨厌了。
“母后，朕不想他教我。”宋玉真声音极小的在知南耳边哼唧，一边哼唧一边悄咪咪的看向慕亦南，生怕被他听见似的。
知南有些为难，动作轻柔的将他拉到怀里，澄澈的眼眸微弯带着柔和的笑意，轻声道：“皇上昨儿个不还说喜欢丞相的吗？”
“朕没有！”宋玉真回答的十分干脆利落，一脸严肃的板着脸，连头发丝都在表达着他的不愿。
“可你说他是好人。”
……
宋玉真不说话了。
知南点了点他的鼻尖温柔道：“真儿，你不是说想要保护好母后的吗？”
顾及皇上的身份，知南只有在私下无人之时知南才会唤他真儿。
宋玉真微微抬眸，灵动的眼睛闪烁着星辰般璀璨的光芒，似是无尽的向往与期待。
“跟着丞相能学得更多，真儿日后才能更好的保护母后，不是吗？”
宋玉真眼帘微垂，犹豫的看着单手抵在身后的慕亦南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朕愿意跟着丞相，护母后一世安康。”
宋玉真握拳的模样逗乐了知南，也暖了她的心房。
抬手替他擦去额前丁点晶莹，“真儿最棒了。”
慕亦南看着这一幕一时的失神，似乎在他的记忆深处也有着这么一幕母慈子孝的画面。
可一切都是那么的虚无，只要伸手想要触碰，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等人退后，小玉替知南重新换了杯茶有些不安道：“太后今日是否在慕丞相面前表露太多情绪了？”
想起刚才知南有意无意露出孤儿寡母的弱势，小玉不免更加担忧起来。
知南不以为然的抿了口茶，淡淡的茶香充斥在唇齿间让人好不惬意。
“孤儿寡母岂是一日如此？”知南放下茶盏淡然道：“他是李丞相引荐来的，自然有他的独特之处。既然孤儿寡母已成事实，何不利用此点谋些利益呢？”
小玉顿时领悟的眨了眨眼，“太后今日是故意的？”
知南挑眉笑了笑却没有说话，轻抒一口气微微向后一仰在摇椅上享受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蠢妇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