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谜月录》晕死的貂

186、重历人间遗憾事

　　一种巨大的喜悦将丹朱包围住，他用尽全力想要冲破朝阳山的结界。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一团金紫之气骤然涌现。

　　在丹朱的错愕间，他看见了一张异常熟悉的脸。“上尊？”

　　金玉般的面容，天冠华贵，光芒瑞千，三界四洲又有哪位神祇有这般气度？丹朱觉得这就是印象中的九曜，可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太一样。

　　“你若不想害了她，便速离去。”九曜敛去光芒，神色如冰。丹朱心领神会，他此时正用自己的元神之力冲击结界，而这样的动静必然会引起东洲众仙注目，故而九曜上尊才会适时出现，阻止自己的行为。

　　“她……真的回来了？”丹朱难以置信，“她现在竟然就在……”

　　“丹朱——”朝阳山三字还未被宣之于口，就已经被九曜冰冷地打断。

　　“上尊，我能……”

　　“不能。”还未宣之于口便被断然拒绝了。

　　九曜上尊的决定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丹朱也不能罔顾阿姮的安全，在踌躇与彷徨中，只得抱憾离去。

　　闯了祸的苍梧嘶鸣一声，在九曜的冷眸中，耷拉下了脑袋。

　　这些日子，九曜从不在阿姮跟前显身，却知道得清清楚楚，这小苍梧每日被阿姮用仙山灵果投喂，那些天才地宝每一样都有增进修为的功效，故而这小东西虽然在上古之战中元神大伤，而今竟快要修成人形。

　　适才是有些得意忘形了，见到了一个故人，便不知收敛。

　　想到刚才丹朱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九曜只觉心底一团气滞，下一瞬便出现在了朝阳洞中。

　　阿姮刚下了厨，不过是寻常的三个家常菜，她刚要坐下来用饭，便被眼前骤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九曜不请自来，坐在了她的餐桌前，不言不语。

　　“如果我没记错，别说色|界天的天众，就是欲界天的天众，大多都已经断了饮食了，这些人间物食，怎能入上尊之口？”

　　欲界天众，饮食并非为了口欲，大多是为了修持。阿姮还是个小散仙的时候，因灵力低微，需要依赖饮食来维系色身，这在诸位师兄师姐眼中，已然是昆仑墟之耻了。

　　人身则不一样，大家都知道的，若没有食物滋养，人是会死的。即便有众多的天才地宝，灵果奇珍，能让人忘却饥饿，可是那人间烟火气所能带来的满足感，却是任何灵果都带不来的，故而阿姮虽是孤零零一个人，仍旧会兴致勃勃地为自己下厨。

　　九曜只看了她一眼，下一瞬便敛去了天神的辉光，再看过去时，就已经是一介干干净净的凡夫了。

　　阿姮惊愕，因为此时在她眼前的不是高高在上的九曜上尊，而是——崔珩。

　　“本尊记得你的厨艺尚可，在长安的时候亲尝过的，”九曜旁若无人地拿起阿姮眼前的玉著，夹了一筷子的春盘，那筷子里有蒌嵩的嫩芽、蓼茸的卷曲、莴笋的青翠，“这还是大唐的风味，怎么，想家人了？”

　　他说得自然，就好像寻常话家常，可就这短短的言语，在阿姮的心底激荡起了巨大的涟漪，化为了眼眶中的蓄泪，此时她不是什么阿姮，而是生在长安，颠沛至洛阳的姮娘。

　　九曜看了一阵，终是叹了口气，“凡人命如悬灯，不过一期一会，点燃之后便是轮回漫长的等待，黑夜比光明更甚，喝下孟婆汤，便不再记得前尘往事，你在东洲这些时日，你的那些亲人——”他深深地凝望了他一眼，终是残忍道：“——早已化为了尘土。”

　　两滴泪，就这么扑簌簌应声而落，猝不及防。

　　刚才还如野猫般向自己亮獠牙和爪子，竟然被他的话打击地蜷缩起了身子，折了浑身的力气。

　　自天生天养以来，她总共只经历了两世，而她一向是最重情重义的，故而才会如此难过。九曜心底震动，想将眼前脆弱的身躯拥入怀中，伸出去的手却对上了一双充满怨恨的眼眸。

　　她虽一言不发，可他就是知道她怨极了自己。

　　那只伸出去的手，此刻就变成了笑话。

　　无尽的辉光顿时笼上了这位太上之神的神躯，扬眉瞬目间，高高在上的九曜上尊化为了一团金紫之光，将脆弱又惊愕的人团团围住，在下一个刹那，阿姮发觉自己出现在舒府的梳妆台前，镜中的自己美地不可方物，而本是镜中活了的另一个人，根本不曾发生。

　　她回到了人间？回到了那个不曾改变一切的夜晚，她与崔珩大婚的头一晚。

　　可若说是回去，这又不尽准确，她发觉自己的神识被禁锢在这具肉躯之内，她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仅仅是在经历这具身体所经历的一切，感受这具身体所感受的所有。

　　“你不是想要体验吗，本尊满你的愿。”九曜的声音犹如洪钟，响彻在阿姮的神识中，他予自己无有形态，仅有觉受。

　　阿姮感受到自己婚前的那夜，在床上翻来覆去，心中惴惴全都是对明日的忐忑。似乎每一位待嫁的娘子都会这般无状，不知婚后新郎对自己温柔与否，翁姑对自己和煦与否，簪缨世家的日子适应能否？

　　就这样翻来覆去了大半夜，临近四更才稍稍阖了眼。

　　第二日，舒府人声鼎沸，喜娘天刚亮便盛装而至，阿姊亲领了过来，阿姮看到阿姊一脸的不舍，抱着自己久久不愿松手。

　　闻着阿姊身上好闻的香味，一种甜甜的幸福萦满了阿姮的心田，她听着自己与阿姊亲昵地说：“阿姊放心吧，崔府离这儿不远，我嫁了人又不是不回来了。”

　　“你又没有嫁过人，哪里知道这翁姑的厉害，新妇若有做小娘子时那么自由自在，又怎地会有那么多的事端？”阿姊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看着全洛阳最好的梳头娘子为她梳妆。

　　虽然准备的时日短暂，但是崔府的礼数周全，全福人请的是汉阳郡王府的世妇，而跟着崔五郎迎亲队来的，除了洛阳都中的那些世宦子弟外，竟然还有相王世子李圣凌。听说当朝太子李祁润和平安公主李璇玑也都来了的，正在崔府等着观礼。

　　这场婚宴轰动了整个洛阳城，并不只因为新郎官的父亲在神龙事变中名声大噪，被当今皇上封为博陵郡王，还在于这位新郎官是被洛阳都中争相传诵的崔家五郎，听说他精才绝艳，当世无匹。听说平安公主为他倾倒，还是曾经的清河公主的郡马人选，只是不知为了何种缘由，竟是有缘无分。

　　更为离奇的是，这么一位郎艳独绝的人物，却为了一个没落的孤女非卿不娶，当年就连先帝武周氏也不曾拆散了这二人的姻缘，故而大半个洛阳城的贵胄子弟，都想一睹这位佳人的真面目，看一看能让平安公主与清河公主都为之失色的谢家小娘子，究竟长成何样。

　　新妇的义父和义兄，早早便来到了舒府，仿佛吉祥物一般，成为了众人观瞻的对象。这位前朝卢探花，神出鬼没数载，江湖与庙堂上留下了他诸多的传说，而他身旁的义子，道人的模样，神情疏朗，不知为何，所有人见到他时就自然而然地会心生敬畏。见到这两人，众人便心道，难怪新妇非同寻常，从她的依仗看起来便不一般。

　　至于新妇的阿姊，穿梭在宾客间，泪眼朦胧地送走了谢姮的谢媛，在众人眼中是一美貌妇人，阿姊这般容貌，阿妹自然不会差的。倒是新妇的兄嫂，没人留下什么印象。

　　裴素至始至终陪在崔珩的身边，看着自己的表兄眼底盛满化不去的笑意，春风得意又带着一丝羞涩，丰神俊朗地骑着骏马，将迎亲的车驾浩浩汤汤地往崔府领去。

　　街头是水泄不通的围观人群，竞相争看簪缨世家的绝代风范。阿姮的耳边全都是鼎沸的人声，伴随着新妇忐忑心绪，她看着自己被喜娘领下了喜车，却扇掩住了一张如桃花般的脸庞。

　　“新妇进门——”喜娘的吆喝声在自己的耳边响起，阿姮看见了自己身旁的那抹身长玉立的颀长身影。

　　是崔珩，又不是崔珩，阿姮在心中惋叹，她看着自己与他拜了堂，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入了洞房。

　　坐在铺着大红喜被的喜床上，喜娘领着自己与他共牢而食，合卺而酳，继而剪下各自的青丝作结发之礼。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拿下了却扇，听见耳旁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她瞥见了那么多张笑脸，似是笑脸，又不尽然全是笑脸。

　　阿姮还来不及多想，便在众人的惊愕声中，被眼前的崔珩面带拘谨地握住了手，“我去外面应酬一番，很快便会回来的，等我。”他临去的那一眼饱含着深情，另阿姮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浓郁的爱意。

　　这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有情人！

　　“还要继续吗？”阿姮的耳边响起了九曜的声音，“别人的洞房，你想要观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