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谜月录》晕死的貂

185、天生天养磨刀石

　　等阿姮的气息渐稳，九曜才在她耳边轻语：“即便你留在人间，也不过数载光阴，你的命格如此，届时难免还得伤心。”

　　他一向是不与人解释的，此时竟然如此耐心说了这么多句话，又是紧抱着她的样子，那气息温煦，竟然有几分缱绻之意。

　　阿姮自然是抵触的，可她到底被封了穴，动弹不得，只得微微皱起了眉。

　　“我倒是忘了，上尊一向随心所欲惯了，眼中只有天下苍生，大局为重地很，又怎会在意一只蝼蚁的喜怒哀乐呢。”等她能够开口了，立即就呛了起来。

　　“本尊何时把你当做蝼蚁？”他面色不虞，“十万年前不曾，十万年后也从未。”

　　听他竟然与自己说起了十万年前，阿姮心中的那团火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当日在谪仙台，我问上尊为何如此，上尊自己说的话已然忘了吗？”

　　九曜一怔，见阿姮一脸的哀恸，灿若晨星的双眸甚至蓄上了泪水，只不过将滚未滚，无尽伤痛。

　　他到底是叹了口气，解开了阿姮的穴道，见她仿佛是避之水火一般推开自己，兀自道：“天生万物，天杀万物，何时会与万物商榷？凡是种种皆有定数，就如你，一只天生天养的小丹凤，对此三界亦有大用。”

　　阿姮心中一震：“大用?”

　　九曜默然点头：“你我本就宿命纠缠，犹如桃树，花叶不相见，可若没有枝叶，如何才有花果?”

　　“所以你的意思，我这一介微薄之躯，是你堂堂九曜上尊的磨刀石?”

　　她自是聪慧的，他不过稍稍提示，她便已经明了真相，虽说此真相让她心中发堵，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她一个自由自在的散仙，自诩天下之大四海为家之微末之身，竟然是天选的那位高高在上的九曜上尊的磨刀石。

　　一时间，阿姮不知道自己是该悲还是该叹。

　　“不知造化为何这般出神入化，偏偏选上了我这无用之人，害得万千生灵白白造了罪，连带师门也遭了殃。”阿姮嘴边尽是自嘲之言，面色如纸，有气无力。

　　九曜抚上她的顶发，声音柔和，似是无奈至极：“阿姮，即是造化奇观，又如何是你的错呢，非要说错，也是本尊强求了。你虽是应劫之躯，故而受了那么多的罪，可到底本尊舍不得你消失殆尽，故而才有这般造作。”

　　至此，阿姮全都明白了。

　　“当日谪仙台之言，是你故意为之？”

　　九曜微微颔首：“你天生天养，本尊岂不知道你真的跃下便会魂飞魄散，只是你不经那一遭，天界众神又如何会放过你？只有让他们以为你已经身消玉陨，我方能悄悄保住你。”

　　只不过为了孕养她的元神，他不但花了十万年之久，还化身为上阳真人，行走三界，积攒了十万功德，这才得以让她的精魂，放入人间历劫。

　　如今便是她成形后的第一世。

　　“那么崔珩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我离魂时曾在天界遇见过你，可那又不像你，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阿姮问地犀利，甚至都没有给这位上尊喘息的余地，她的双眸沉静，点漆般的瞳仁仿佛不能参杂任何不干净的东西，天地万物俱在这双眸子中归于宁静。

　　九曜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别开她的眼神：“初地不识二地，二地不识三地，本尊的境界即便同你分说一二，又岂是你一介散仙所能明了的。”

　　“所以你并不打算说明白，”阿姮冷笑，“适才上尊说想悄悄保住我，然而你可知道，放我在四洲自由自在才算真的给我一条活路。我既是被你害死的，可你到底也是救了我，既如此，你我就合该各自归去，互不相欠。”

　　九曜见她眼神澄清，黑白分明，凝视自己毫不躲闪，便知道她是真的不想同自己有所牵扯，这十万年来，他耗尽了心机，尽管过程波折了一点，但也从未犹疑过，只是如今她人确实回来了，可心却再也回不来了。

　　“你本是地仙之身，如今仅得一介凡躯，且朝不保夕，本尊总归还得再送你一程。”九曜隐去了眼底的情绪，淡淡说道。

　　阿姮知道与这人是说不通的，便不想言语了。两人便这样静静相峙，仿佛要到地老天荒。

　　“仅有清虚丹还是不够的，本尊现传授你洗髓诀，你每日得闲便勤加练习，亦能助你转凡成仙。”言毕，九曜便伸出一指，点上阿姮的额头，一团淡淡的光华便涌入了阿姮的眉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阿姮便掌握了这秘法宝诀，在她惊讶的双眸中，这位授业上尊化为了一团金紫之光，消失地无影无踪。

　　两人皆是固执之人，既然谁都说服不了谁，那么还是不要相见为好，阿姮心道，却在举目之时，看见自己的朝阳洞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处小小的房间。待她推门进去，竟然是一间厨房，仿照人间的制式，炉灶、橱柜、水缸、碗筷一应俱全。打开橱柜，举目所见是琳琅满目的人间食材，食材取出来之后便会被自然填满。且这橱柜是不知用何种天才地宝所制，触之一片冰凉。

　　再看那炉灶的炉膛中，静静地燃烧着数段不烬木，无论狂风、暴雨还是时日，都无法损害火苗分毫。

　　至于水缸似是水精所制，里面的清水似是永远取之不尽。厨房里还摆满了各色各样的仙果，即便阿姮曾经做过神仙，也大部分并未见过，想必是不知从四洲何地采集而来。这些仙果不是人间凡品，自然有延年益寿的功效，每一颗对于凡夫来说都是无上至宝。

　　看来九曜为她这具肉体凡胎真的是颇费了一番心力的。一时间，阿姮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想。但是她的凡躯不容她多想，饥肠辘辘的感觉已经涌了上来——先吃几颗仙果垫垫肚子再说。

　　就这样，这个被色|界天太上之神所庇佑下的朝阳仙山，从东洲的任何一个地方看过去都只是一个荒芜人烟却不得进入的无主之地，即便是东洲的主人青帝太皞，都堪不破这里的结界，更遑论他的宝贝儿子丹朱了。

　　日天子巡游四洲，一月一次，其余时日只是日天子的一分神识手持日轮宝珠化现而成。每回丹朱经过朝阳山，都会不由自主地驻足，他想念自己昔日的挚友，听说昆仑墟众仙已然归位，就连十万年前身殒的倾羽仙君都已经复生，这本是三界四洲了不得的一桩大事，却因天君之命，昆仑墟被封地严严实实，众仙家并不能一探究竟。

　　丹朱自通天堑刑满释放，他竟不知自己那过去的十万年究竟是怎么浑浑噩噩过来的，只知道一回到扶桑神宫，便已经晋升为上仙，竟成了父神母神膝下最出息的日天子。

　　他多次前往昆仑墟，被禁制挡在了外面，无奈之下便只能来朝阳山缅怀。

　　隔着上神设下的结界，丹朱在云端遥望着丹霞岩上那块丹凤朝阳的匾额，以前最无忧无虑的时候，他与阿姮最喜欢靠着丹霞亭，观日天子的云车。当时他同阿姮说得最多的，便是等有朝一日他成了日天子，巡游四洲的时候必然会带上阿姮，也让她在一旁领略磅礴的朝霞，四洲之境定然如同瓮中之景，清晰可见。

　　阿姮每次都听地一脸的神往，但末了就会说，“你莫不是诓骗我的吧，只听说过日天子巡游四洲，那日天子是一只金乌，从未听说过有丹凤可以随驾的。”

　　“怎是胡说，你看那云车，鸾鸟前引，六龙随驾，本就是名正言顺的，你是丹凤，与那鸾鸟又有多大区别，怎的鸾鸟能随驾，丹凤就不能吗？待我做了日天子，必不会让这般无理的事情发生。”

　　听自己如此说，阿姮便会觉得确实有理，随即就笑，那笑靥宛如渥丹，便是天地也会瞬间失色：“那你可不能骗我，我还等着跟你去见识见识呢。”

　　尔今，他已是日天子了，可阿姮又在何处？她是还被封在昆仑墟，与自己的师兄师姐们做伴吗，还是去了别处？昆仑墟的那些仙君都是世家名门，自然有他们的家人互通消息，可唯有阿姮，一个无父无母没有族人依傍的小丹凤，竟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站在朝阳山的外头，丹朱叹了口气。听父神说，阿姮当年闯下了滔天大祸，这座朝阳山，是九曜上尊亲封的，数十万年没有任何仙家能冲破结界进入其中。

　　他怔怔地看了一阵子，再一次尝试进入朝阳山的结界，仍然被强大的阻力挡在外面。

　　只是这一回，阿姮的那条小苍梧竟然瞬间跃到了空中，摇头摆尾神采奕奕。虽然相隔着结界，但是丹朱清晰地听到了苍梧的龙吟之声。因为同阿姮厮混了那么久，丹朱对苍梧的熟悉程度自然不在话下，别人听不懂苍梧的龙吟，可是他又怎么可能不懂？苍梧分明在说——阿姮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