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大人大事不妙》茶深

32、第 32 章

　　第三十二折

　　施然入了殿，春意正浓，含元殿的纱帐都下下来了，那纱是新纱，十分素净，滤着明艳的日光，暖黄而朦胧，影影绰绰似梦中景象。他含腰前趋，一个茶杯突然从帘内飞出，正正砸在他脚下。

　　施然一只腿正抬起，被那碎瓷片溅了个魂飞魄散，扑下去磕头，连声道：“皇上恕罪！”那冰凉的碴子硌在他膝盖和手掌下，他一声也不敢吭。

　　“施爱卿何罪之有？”刘琤幽幽地问道。

　　施然惶然抬头，帘内照着几点烛光，刘琤端坐于其上，身边立着的人是孟榴昀，孟榴昀用那黑漆漆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烛光摇曳，衬得孟榴昀半边脸一片雪白。施然盯着那道白一阵恍惚，竟忘了回刘琤的话，怔忪地盯着孟榴昀看。

　　太医院果然是厉害，他的脸色，比从前好多了，该是胖了一些罢。

　　孟榴昀微微一笑，道：“施大人，不是上来就请罪吗，如今怎么吓得话也说不成了？”

　　施然魂游天外，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支支吾吾道：“是，我是有罪。”他脖子后流汗不止，洇湿了衣领，火辣辣地疼。

　　刘琤问：“你有什么罪？”

　　施然惶惶抬眼看孟榴昀，又飞速低下头去，道：“微臣，微臣与永安侯，与永安侯……”

　　孟榴昀冷笑，“你倒乖觉，若非我在你库房找到这枚玉佩，你还要将受了永安侯好处，设计我姐姐婚事的事瞒到几时？”

　　一枚轻轻巧巧的玉佩摔到他面前，铿然有冰裂之声，施然本来就过得糊涂，不敢细看，道：“微臣知罪……求，求皇上宽宏大量，微臣再也不敢了！”

　　孟榴昀道：“当年你不过贪图永安侯的几块环龙玉，就敢混淆圣听，操纵孟氏婚姻，任意欺辱我门庭，险些使君臣离心。从前圣上被你阳奉阴违之事，还不知有多少！施然，你这般惑主，就不怕哪天有报应么！”

　　施然仰头张着嘴听孟榴昀慷慨激昂陈他罪状，孟榴昀站得这样高，仿佛千步台阶直上，他也成为了这晦暗的，威严的宫殿的一部分。他从前看孟榴昀，难免出一些美人如花隔云端的酸溜溜的垂涎。而如今这仰望，暖而浓的香气散去后，剩下的是危楼百尺，不胜严寒。

　　不知孟榴昀使了什么手段，竟然摁着永安侯生生认了这子虚乌有的罪名，施然心中一阵愕然，又慨然地想，孟榴昀要为姐姐复仇，又怎么会放过他前姐夫一家，可谓是一箭双雕了。

　　孟榴昀看着他，等他回话，施然抖了一阵，才磕磕巴巴道：“微臣，请陛下，饶恕微臣这一回吧。”

　　刘琤道：“哦？你还想有下一回？”

　　施然知道在刘琤耳朵里，怎么说都是错，索性闭口装死，冷汗涔涔地滴在冰凉的地面上。

　　刘琤见他死鱼一样，扭头笑着对孟榴昀说：“我知你心气高，也难为你追查这么多年，只是，永安侯府毕竟当年追随先皇左右，施然也是先皇身边的人，虽说是施然这小人从中挑拨，可到底是御赐婚姻，如今逝者已矣……就先夺了他丞相之位吧。如此发落，你可高兴了？”他低声道：“若杀了他，恐怕对你朝中声名有损。”

　　孟榴昀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想到姚检章那群老头子第二天又要阴阳怪气说什么惑主了，但凡有一个人，比众臣都拔尖，得了许多圣意，无论初衷真伪，结局好坏，毁了朝中权势平衡，一顶佞幸的帽子便扣上来了，多少忠臣作佞臣。孟榴昀心里冷笑，不巧，如今他行的正是佞幸之事。

　　孟榴昀缓缓下拜，道：“多谢皇上爱顾，然而，我姐姐丢的是一条命，左相势大，如此惩处，恐怕无关痛痒。我知皇上照拂我的心意，然而此生不能将他挫骨扬灰，我恨意难平。圣上为天下人之主，朝中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肯为我姐姐旧案重提，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我亦不想令陛下为难。微臣与施然不共戴天，亦不可同朝为官，唯恐个人意气损伤社稷，是以请旨外放，此生不再入京城一步，以全我对姐姐的缅想之情……”

　　刘琤一愣，出声打断他，道：“不可！”

　　孟榴昀抬头看他，哽咽道：“微臣心意已决。”

　　刘琤叹了一口气，道：“你倒是个知情重义之人，委实难得。如此雅士，我若放走了，岂不是也对社稷有损？”刘琤瞟了一眼跪在殿下的施然，道：“施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命你终身无召不可入京，以慰孟氏在天之灵。”

　　“微臣，叩谢皇上隆恩……”施然额头触到地面，凉飕飕的，他使劲眨眼，想把眼角挂着的一滴眼泪眨掉，不敢让刘琤瞧见端倪。

　　殿上一前一后跪着他和孟榴昀，势同水火，形如天渊，然后他心里一片明了，孟榴昀说的帮他，真的以一己之力，把他的路铺了下去，他指给他看，出了这光怪陆离的皇室樊笼，自有一片大好天地。

　　施然感激又伤心，他难过地想，从今往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孟榴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