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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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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折
那一夜孟榴昀没睡好,半梦半醒间听到雨打西窗,又听见墙外有孩童,唱着祸在正初呼啸而过,梦里他喝那盏茶时刘琤眼神意味深长。他浑浑噩噩挨到了天亮,夜里果真是下了雨,水汽穿堂而过,吹得他骨头疼。他一瘸一拐地扶着墙走到门前,院子的水缸里飘着点点青萍,亮晶晶地反射着天光。
施然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个线轴,孟榴昀抬头望去,发现他在放风筝。
今日风大,吹得风筝扶摇而上,在云际下形成一个小小的黑点。”你醒啦?”施然回头对他灿然一笑,又抬头去牵绳子。
“怎么想着要放风筝?”孟榴昀记着邓议叮嘱他,要时常走动锻炼,以免筋骨躺废了,便虚扶着柱子站在他身边。
“没什么……我挺喜欢放风筝的。”施然又对他笑了笑,“在宫中的时候,虽然先皇让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还是有很多不能做的,蹴鞠,斗草什么的,刘……别的小孩也不和我一块儿,只有放风筝能一个人玩,而且我又懒得跑动,放好了在原地偶尔抬抬胳膊就成。”他说的时候,手不自然地往袖子里缩了缩。
孟榴昀若有所思,拿眼睛看他,道:“不知道你还记得吗,有一年夏天,在紫宸殿,我见过你。”
他那时候想,宫中竟有这样粉雕玉砌般的面孔,在金线和香粉中滋养出来的肌骨,宛如一只娇贵的纯种的猫。他没想过施然在那深宫中,也许是孤独的。那个白衣少年,正在寂静中消磨光阴。
施然惊讶地张大嘴,“什么时候?”
孟榴昀想了想,比了一下,“那时候你还比我高几头呢,我迷路了,不小心竟走到了先皇寝宫,你躺在紫宸殿的地板上晾头发……”
晾头发这种事,施然那时候时常做,宫里的夏天实在是太热了,只有紫宸殿挨着一脉地泉,稍微凉快一些。孟榴昀这样说,他脑中毫无头绪,可怕看孟榴昀失望的表情,附和地佯装恍然大悟一样点头。
“我还问你姓什么,你记得吗?”
施然浑然没有记忆,但是还是笃定点头,“原来是你啊。”
孟榴昀道:“还闹了不少的笑话。”他自嘲地笑笑,想起回程的路上,问抱着自己的娘亲京中哪户人家姓施,父亲可曾与对方交好,被后者严肃训斥,说像这样的话以后万不可以再提,孟榴昀以为是母亲以为自己小小年纪,未曾建功立业就惦记谈婚论嫁起来,显得轻浮了些,自己心下羞赧,脸一红也不再提了。
如今想来,母亲怕的是自己作为清贵世家子,竟和施然扯上关系,没准背地里还要埋怨施然故意招惹他。
真是一路走来,十年踪迹,尽是误会。爱也是假,恨也是假。
他真想让母亲过来看一看,他们眼中洪水猛兽一般的施然,不过是个眼神纯澈,坐在台阶上放风筝的青年。他被教得这样好,冰魂雪魄,一腔赤子之心,天然去雕饰;他被教得这样坏,胸无城府,散漫轻浮,喜怒都形于色。
“那时候,我以为你是女孩子。”谁让他那时不冠不簪,又细皮嫩肉像个姑娘。
施然回头瞪大眼睛,喃喃道:“那这个误会可大了……你这么聪明,怎么不想想,紫宸殿怎么会有姑娘?”有的也是各宫的娘娘,可各宫娘娘又怎么会让孟榴昀看到呢。
孟榴昀道:“我那时不过刚开蒙,女子的面都没看过几个,没见过世面,你还要我如何?”
施然想着原来孟榴昀也有这样吃瘪的时候,不禁又噗嗤笑了出来。
“诶呀。”他叫了一声,是方才分了神,线一脱手,跟着风筝跑了,两人遥望着那纸鸢扶摇而上,消失在云端。“算了算了,回头再扎一个便是,舒言说有种风筝,放上去有群鸟啾唧声,正好让他教教我。”施然自我安慰道。
“施然。”孟榴昀突然唤他。
施然回头,“怎么了?”
“往后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我是说如果,你不要管其他的,荣华富贵都是流水浮尘,以后还会再有的。人心险恶,你不要相信任何人,一定要惜命,万事先顾好自己。”
施然惊奇道:“你为何突然说这些?”他挠挠头发,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觉得我这个人还挺自私的,贪图享乐,没什么气节,你放心,我可宝贝我这条命了。”
孟榴昀点头,道:“那就好。”
施然偷看他一眼,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他垂着眼睛,“如果你有什么事,不想我知道,我这点脑筋,自己也发觉不了。我们都是生死之交了,我只是觉得,我虽然也许不能帮到你,但多一个人知道自己的难处,就不会觉得那么孤单。”
孟榴昀看他良久,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