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大人大事不妙》茶深

16、第十六折

　　第十六折

　　酒足饭饱，老头子们踉踉跄跄被人扶上马车，孟榴昀作为唯一还清醒的人，自是留下来善后，各个府里拉出来的马车软轿纷纷四散，如炮仗烧尽后一点硫磺味的尾烟，孟榴昀去捞睡在桌子底下的施然。

　　“我头疼……”施然揉着太阳穴嘤嘤嘤。

　　辛夷一个弱女子，剩下那个门客，又不像会照顾人的样子，想必他家里并不会派人来接。孟榴昀叹了一口气，让小二出门给他雇轿子，小二临下楼又被叫住，说先送一块热毛巾上来。

　　施然跟一团软泥似的瘫在地上不动弹，孟榴昀只能跟着他钻入桌下，一角帘子把顶上最后一点烛光都遮蔽了。“你先起来，轿子在门口候着了。”他耐着性子对施然说。

　　施然哼哼唧唧，抓着他的袖子爬了两次都没爬起来，倒是咚地一声磕到了桌顶，龇牙咧嘴地捂着头喊疼。

　　孟榴昀心乱如麻，不知拿他如何是好，施然一只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胳膊上，孟榴昀抬头，对上施然的眼睛。

　　那是一双圆活通透的眼睛，什么动物似的，眼睫毛绒绒的，那弧线的阴影下又带着些肆无忌惮的观察，也和什么动物似的。“孟大人，孟榴昀，孟行光，我都不和你计较，你和我计较什么？”

　　孟榴昀心里砰砰直跳，那喝下去的酒从胃里牵着一条火烧火燎的线，烧得他喉咙疼，“什么？”他哑着嗓子问。

　　“你对我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你要娶姚小姐，我也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坏你的名声的，也不会去找你，你如此避着我，可太没意思了。”施然醉醺醺地低头数自己腰带上的络子，满怀遗憾地说：“好不容易有个说得上话的人来着。”

　　满朝文武，好的呢，看不上他，把他当傻子，沾到他都怕有辱斯文，坏的呢，尽是些口蜜腹剑之人，想借着他的手往上爬，他在宫中，可见多了。孟榴昀不一样，孟榴昀是好人家的孩子，除了那次，对他都是温言软语的，他开心极了。

　　孟榴昀如遭雷击，他不是对权谋一窍不通之人，这时本来应当顺水推舟，搭上施然的话，姐姐的事情，皇上让查的事情，一切迎刃而解，施然必不会对他设防。然而他却一把推开了施然的那只手，厉声道：“施大人糊涂了，我对你有过什么心意？”

　　施然被他推了一把，迷迷瞪瞪地抬眼看他，慢吞吞地点了点头，道：“那就没有罢，没有就好。”他干笑道，“也是，姚小姐春天就要过门了，到时候，我也给你送礼，你可要请我……”

　　孟榴昀气不到一处来，这人真是个傻子，他想到哪儿去了？！侯门深似海，孟家虽是清贵，听到耳边多的是兄弟阋墙，吃人不吐骨头的腌臜故事，施然全须全尾地出宫，他竟有一刻，相信这人真的毫无城府，一眼望到底。他在宫中这二十来年，没吃过一点亏，受过一点苦么？

　　木板传来人的鞋子噔噔向上爬的声音，“客官，热毛巾来了！客官？”

　　店小二话音未落，忽然听到大地声震，天旋地转，穹顶隆隆下坠，粉尘速速，方才那声明朗的招呼也转化为了阵阵惨叫。

　　孟榴昀拽着施然就要往下跑，突然发现哪里还有下，那被磨得光滑圆整的红木扶栏如今已经碎成齑粉，半个落凤楼化作了废墟，往下望是黑漆漆的空洞，天际火光冲天，粉尘密布，远近俱是男男女女的惨叫声。

　　孟榴昀抬头，一根横梁正在他头顶摇摇欲坠，有嘶哑空洞的回声。

　　他一咬牙，把施然和自己又塞回了桌子底下，“别动！”

　　下一刻，横梁砸了下来，视线一片昏黑。

　　施然被吓醒了，什么东西压在他胸前，软绵绵的，湿乎乎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施然在黑暗中用力睁眼，一片金星过后，还是黑的，他突然惊醒，那不是东西，是人，是孟榴昀。

　　“孟榴昀！孟榴昀！你怎么了？”施然抖着手，心里念叨他沾到的一定是水，是茶，是落凤楼倾倒的酒，他把掌心举到眼前，想努力分辨上面湿漉漉的颜色，他瞪大眼睛，却连自己的手掌都看不见。

　　施然把湿漉漉的食指含在嘴里，是咸的，咸而腥。

　　承平二年，二月，西南陨星摇动，声震如雷，绥河崩，坠庐坏舍，是为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