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遗世》云居雁

3、第二章 蝶乱惊梦

　　第二章 蝶乱惊梦

　　过去的生活只有蝶香与自己是最亲近的。自记事以来，蝶香便成为了雨凌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两人虽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雨凌不敢想像，如果没有了蝶香，那他一她要如何在这偌大又寂寞的深宫之中继续生活下去。
　　“公主，公主？”
　　忽然飘入心中的清脆男声拉回了雨凌游离的思绪。
　　“啊，仲卿大人，有事吗？”
　　看着眼前这名清灵少女一脸困惑的可爱表情，持剑将军龙绍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公主已经对着琴发呆好一阵子了。看，香炉中的香都快燃尽了。”
　　顺着龙绍的目光，雨凌看见蝶香离开时亲手插的香已经只剩下短短一截了。
　　“蝶香姑娘只是刚离开了一柱香的时间，公主就如此挂心，看来二位感情甚厚啊。”
　　“我同蝶香从小玩到大，一直以来都把她当作姐姐看待。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和她永远在一起，同生共死。”
　　“是吗……那可就不太好办了啊……”
　　悠悠地吐出这么一句话，龙绍便将视线投向了花园中的风雅之景，再无一语。
　　雨凌不解地望着龙绍俊美无比的侧脸。内心深处油然生出一股淡淡的不安。
　　她爱他。
　　这已经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了。父皇和母后也很喜欢这个才貌双全的年轻人，甚至欲在雨凌十七岁生日庆宴上让二人喜结连理。龙绍对次并无反对，开始，雨凌却仍旧感到些许不安。因为她发现，龙绍的视线常常会穿透她投射到另一个人身上。
　　她爱他。
　　而他……

　　渐冷的晚风开始吹散夏暑的炎热，池塘之中雨凌最爱的青莲也敌不过初秋的寒气，过早地收起了娇美的花瓣。红的，黄的树叶落了一地，掩去了夏日的翠绿。曾经十分悦耳的鸟鸣声在此刻听起来却也平添了几许凄凉。
　　夏逝秋至。
　　入秋后的第场雪让雨凌染上了风寒，日卧床不起。透过窗户看到日渐萧条的秋色，雨凌总会萌生出一种莫名的凄凉感。她不知道原因。父皇母后的疼爱自然不用说，国人的敬重与爱戴也丝毫未减，蝶香依旧如姐姐般爱护着她，而龙绍，这个即将成为她夫婿的人对她也是关爱有加。
　　衣食无忧，又有爱人守在身边，雨凌应该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可是，说不出的伤感却没由来地占据了她虚弱的身体。对未来莫名的绝望如同毒药般弥漫在四周的空气之中，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雨凌不禁全身发颤。
　　“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吗？要不要宣太医？”
　　温暖的狐裘大衣体贴地覆上了她轻颤的双肩，龙绍清脆的声音在今天听起来格外柔和。
　　“没事，只是有些累了，睡一会儿就好了。”
　　“那我抱你上床。天寒，老待在窗前对身子也不好！”
　　雨凌顺从地点了点头，任由龙绍将自己抱上床，盖好被子后轻轻退出屋去。
　　不知自何时起，他们之间的对话不再加有敬称，然而龙绍对她的温文有礼却从未改变过。
　　他很温柔。温柔地让雨凌觉得他对她没有丝毫的激情，温柔地让她觉得他从未真正在意过她，温柔地让她觉得他们之间有条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不甚真实的温柔。
　　“或许，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答应赐婚不过是他留在宫中的一个掩饰；或许，真正能留住他的人并不是我。”
　　自雨凌抱病以来，这凄凉的想法便一直刺痛着她的心，而每想一次，这痛感就越发扩散，无情地侵蚀着她的四肢百骸。
　　她，好累……
　　好累……

　　是夜，浓墨渲染出的幕布开始撒下淅淅沥沥的小雨。雨凌在黑暗中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秋风寒夜的包围之中，屋内一片漆黑，离床不远的窗户已被秋风撞开，正吱呀吱呀地摆动着。雨水放肆地涌进屋内，窗外晃动的树影宛如暗夜深处的妖魔，张牙舞爪地想挤进狭小的窗口。
　　恐惧的颤栗感紧紧钳住了雨凌的心脏。她纤瘦的的身体不住地颤抖，一双小手死命地揪住被褥，额上渗出了细细的冷汗。
　　“蝶、蝶香……”
　　雨凌试探性地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犹如脱了水的干尸在喉间摩擦出阴森的声音。
　　没有人回答她，整个房间依旧沦陷在黑暗的独裁统治下。
　　“仲、仲卿……”
　　屋内沉默依旧，雨凌如蚊吟般的声音却在空荡荡的房内激起了更大的恐怖。
　　谁也不在。
　　没有人待在她身边。
　　她就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毫不留情地丢弃在无人的黑暗之中。
　　雨凌闭上双眼想以梦境的力量来驱退现实的恐怖。然而，四周的空气却毫无放过她的念头，突然骤缩上万倍，如百鬼出洞般压向她虚弱的身体。
　　“不要——”
　　在精神崩溃的前一刹那，雨凌从床上一跃而起，狂乱地冲出房间，在冰凉的长廊上疯狂地奔跑。平常再熟悉不过的事物此刻却变得如此陌生，如此狰狞。两旁繁密的黑影此刻却变得如群魔乱舞般在她的耳边发出刺耳的嘲笑声，白天清幽风雅的宫室在夜晚却成了巨大的墓穴，到处都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啪——”
　　横卧在路上的蔓藤将雨凌重重地绊倒在地，四周的一切也陡然安静下来，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雨凌趴在地上发出了无助的抽泣声。
　　“蝶香、仲卿，你们到底在哪啊？！”
　　雨凌边哭边爬了起来，脚底突然传来的刺痛让她赫然发现自己的狼狈状。
　　脚底粘满了泥土与碎石，渗出了细细的血丝。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白皙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了点点於青和狭长的伤口，整个人惨不忍睹。
　　委屈的泪水再度涌出，雨凌不甘心地狠狠抹去滑落的泪水，却又在脸上留下一道泥印。
　　仿佛在嘲笑她的泥印。
　　雨凌漫无目的地在泥泞的小路上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她脑中一片空白，心头莫名的痛让她几乎想就这样消失，放弃所有的一切。
　　淅沥冰冷的小雨放肆地扑上了雨凌单薄的身体。小路尽头飞凤亭中慑人的光景强烈地冲击着她脆弱的心脏。
　　男子尽其温柔地搂着女子温暖的香肩，不时地在女子如桃花般娇美的脸颊事上落下点点亲吻。女子蜷缩在他怀中，脸上洋溢着无比幸福的微笑。亭外寒冷的秋雨在二人的世界中化成了春风中飘扬的柳絮，撒下万点浓情眷恋。
　　顷刻之间，雨凌的世界完全崩溃了。入秋以来所有的不安在此刻全都变成了不幸的现实。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小树林，如何登上石阶，如何幽怨地死瞪着亭中曾经是他她最亲密的二人，她只知道，当她回过神时，泪水已经决堤般地布满了她的整张脸。
　　“公、公主？！你怎么会在这？”
　　蝶香一脸惊恐的跑向狼狈不堪的雨凌，眼中闪现出复杂的光芒。
　　“别碰我！”
　　雨凌一把挥开碟香伸来的双手，疯狂的吼叫道。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你们好过分，竟然这样一直背着我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我恨你们！恨你们”
　　“公主！你误会了，我和绍并不像你所想的那样！你先听我解释，好不好？！”
　　雨凌脚步凌乱地躲着蝶香的触碰，她身后漆黑的池塘仿佛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正虎视眈眈地等待着猎物失足掉落进去。
　　“你还要解释什么！你叫他绍，他吻了你！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看错听错了吗？我一直把你以为你配地上他吗？你不过是一个下贱的婢女罢了，却还妄想高攀皇族，你不配！”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出了短暂的沉默，火辣辣的疼痛在雨凌的脸颊上蔓延开来。龙绍冰冷的声音有如利剑般将雨凌的心割得血肉模糊。
　　“我不允许你这么侮辱蝶香。是我先爱是蝶香的，而答应留在宫中也是为了和蝶香在一起。而你，不过是我留在宫中最好的工具罢了。”
　　“你，你不是人！”
　　“没错，我的确不是人。”
　　龙绍俊秀的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冷笑。
　　“龙绍并非我的本名，我本名敖绍，表字仲卿，被天帝钦封南海红龙王。”
　　“骗、骗人……”
　　雨凌望着那张曾经温柔似水现在却寒霜笼罩的面庞，不可置信地否认道。他不能相信，他倾心爱着的男人竟只是把她当作一个工具，一个可以留住其他女人的工具。
　　他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啊！
　　“我没有骗你，我乃天界的神祗，我不懂你们人间复杂的感情。我只知道，只有我喜欢的人或物才是有价值的，而其他的一切对我来说只是路边的蝼蚁——”
　　“别说了！”
　　雨凌的一声咆哮打断了敖绍冷酷的话语。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不想听。我爱你啊，比任何人都爱你，可你却……”
　　“公主，危险啊！”
　　蝶香话音未落，就见雨凌有如一株被断了根的百合，软软地倒向身后漆黑万丈的深渊。
　　“不要！公主！”
　　蝶香一个箭步冲到池塘边，就要往下跳，敖绍一把抓住她，将她扯回怀中。
　　“你冷静点，蝶香！”
　　“绍，救救公主！她不会游泳，她、她会死的啊！”
　　就在二人相持的刹那，一个黑影冲出小树林，毫不犹豫地纵身下水，溅起万般火光。
　　“陛下！”
　　蝶香和敖绍回过头，看见橘色的火光映出了当今圣上惨白、愤怒、耻辱和心痛交织在一起的面容。
　　“蝶香啊，朕一直把你当自家人看待，待你也不薄。没想到，朕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陛下，你误会——”
　　“闭嘴！御林军，给朕拿下这对奸夫□□！”
　　无数矛戈应声而动，就在这时，池塘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众人的目光同时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御林军统帅燕无天抱着昏死过去的雨凌浮出水面。他一上岸，数名早已待命的宦官宫女便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为二人拭水取暖。
　　“还愣着干什么，给朕拿下这二人！”
　　皇上一声怒吼唤回了众人的神志。无数的甲胄开始扑向敖绍和蝶香。敖绍拉着蝶香左躲右闪，巧妙地避开刺来的锋芒，御林军虽人多势重，却一直无法抓到二人，然而就在两人再次躲开御林军猛烈的攻击时，一股寒气陡然袭来，敖绍一惊，拉着蝶香侧身欲避过，然犹时已晚，黑色的羽箭贯穿了蝶香的右肩，鲜血四溅。
　　“蝶香——”
　　敖绍大叫一声欲救蝶香，却被众御林军硬是挡开。敖绍正想使出神力，说时迟那时快，燕无天用力一蹬地，飞身跃前，一柄长剑精准无误地抵上了蝶香的脖颈。
　　“龙绍，纵使你是天界的神祗也必定有办不到的事，如果你不想你心爱的女人现在就死，那就乖乖束手就擒吧！”
　　“燕无天，你若胆敢伤蝶香一根汗毛，我就叫你当下血溅五步。”
　　敖绍暗金色的眸子中闪出冰冷的杀意，然燕无天却丝毫不为所动，黑色的眼中燃着浓烈的火焰。
　　“只要能为公主讨回一个公道，我燕无天死不足惜！”
　　“你——”
　　敖绍无言了，燕无天对雨凌公主的执著和他对蝶香的爱恋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种情况下，他若轻举妄动，燕无天必定会豪不犹豫地手刃蝶香。思及此，敖绍猛一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当朝圣上。
　　“陛下——”
　　众人的尖叫没有挡下敖绍的袭击。可是就在他即将碰到皇帝的那瞬间，一道金光自皇帝胸中射出，敖绍反手当光，却被强光震出好远，一口鲜血喷吐而出。
　　当朝圣上乃天龙临世，除了玉帝外再无任何神祗妖魅能伤他半分。
　　大哥的教诲在脑中想起，敖绍不甘地抹去嘴角的鲜血，望了蝶香一眼，转身跃进暗夜深沉的黑暗。
　　“蝶香，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自被燕无天救起的那日起，雨凌就不曾苏醒过，七日的昏睡让她几乎都被太医判了死刑。若不是皇上爱女心切，征召天下名医为她诊治，恐怕雨凌早就香消玉损了。
　　天，依旧下着雨。
　　在昏暗的烛光中悠悠转醒的雨凌由于极度的虚弱，只能再次闭上双眼，慢慢地驱散梦魔残留在脑中的余热。
　　“吱——”
　　随着一声轻微的响声，一道寒风扑进屋内。雨凌虚弱的身子随之一颤，仿佛感觉到什么似的睁眼往门口看去。
　　在那，她看到了敖绍。
　　全身湿透，失落不堪的敖绍。
　　雨凌只是静静地看着，眼中不带一丝温度，只是看着。
　　“蝶香死了。她是被你还害死的。”
　　闻言，雨凌心头一紧，揪心的痛蔓延到了整个身躯。她无可奈何地闭上了双眼。
　　“公主，该吃——呀！持剑将军！”
　　盛药的瓷碗惊恐地摔到了地上，侍女惨白着梁夺门欲逃，就在这时，敖绍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住手！不许伤害她！”
　　鲜红的液体在雨凌眼前喷洒出来，侍女的身体宛如被抽去了筋骨一般软软地瘫倒在地。雨凌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残酷的景象，泪水模糊了双眼……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什么错都没有啊，你为什么要杀她？！”
　　“为什么，蝶香也什么错都没有，可你父皇却残忍地杀害了她。”
　　敖绍抽出带血的长剑，绝美的脸上却挂着死神般冷酷绝情的表情。他缓缓去到床边，满眼痛恨地瞪着靠在床边虚弱不已的女孩。
　　“你害死了蝶香，我会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的！”
　　凄美的红莲在雨凌胸前妖艳地绽放开来氤氲的水汽迷惑她的双眼。
　　柳絮纷飞，飞凤亭四周轻纱漫舞。龙绍眼中含笑，将一对精致的龙凤金钗小心地点缀在她柔顺的秀发上，蝶香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抬头便可看见她如桃花般的笑靥。
　　雨凌深感幸福地笑了，拉起龙绍就向池塘跑去，在那有她最爱的青莲，和她一样幸福的青莲。
　　然而……
　　花谢了。
　　浑浊的池塘只剩下一堆青莲的参残骸。
　　雨凌惊诧地回过头，却撞上了龙绍恨意浓烈的双眸。
　　“你害死了蝶香，我会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你将生生世世爱不得偿！”
　　冷冽如丧钟的声音撞上了雨凌的心脏，温热的液体从口中缓缓地涌了出来。雨凌抬起手，在半空中挣扎想抓住什么。
　　冰冷的长剑被灌注了更大的力量向下刺去。雨凌的双眼开始变地模糊，她知道，她再也看不到池中的青莲，再也看不到曾经梦想的彼端了……
　　手，带着无限的遗憾，重重地坠落而下，扯碎了所有的梦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