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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高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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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期到底如愿入了都堂。
而皇帝亲幸新军、送爱甥入讲武堂之事,几乎成了近来咸都最火爆的话题,由此引申出京城子民们无限的遐想。
谁都知道,如今国家除了戍边军队外,其他主力俱皆在高信与穆徵二人手里。小皇帝羽翼渐丰,如今做出这样大张旗鼓操办新军的态势,其背后的深意岂非不言而喻?
说来也巧,正在此时,高家一偏房子弟私占新垦荒地,被苦主一状告至有司。原本也不是什么大案,谁知那高家子半分不肯服软,满口嚷嚷“我是高太尉的侄儿,你们敢动我一下试试!我们家……我们家那是什么人家?是你们这帮狗崽子惹得起的吗!咱家可有先帝爷的遗诏!你们动我就是对先帝大不敬……”
这位不折不扣的纨绔嘴里虽说全是胡吣的混账话,可带上了高信,又拉扯上什么“先帝遗诏”,谁也不知是真是假,当下不敢轻忽,直接作为要案递给了廷尉。
唐正接案后第一件事就是查这家是否真有什么遗诏——自然是掘地三尺也没翻出来,于是,一个简单的侵地罪立时便成了假传圣旨罪,送上了凌玬的御案。
高家乱成了一锅粥,一夜之间不管是亲的疏的、远的近的,但凡还没被抓获下狱,纷纷涌进了太尉府,哭哭啼啼吵吵嚷嚷着求高信作主——假传圣旨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然而皇帝的态度十分暧昧,既没有立即命廷尉来审问高信,也没有将廷尉的奏表驳回,而是扣在自己手里,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到了第二日,高信请求入宫面圣。
凌玬一见高信,满脸都是愁容,拿着疏文递给高信道:“太尉瞧瞧,卿自来的洁身自好,堪称满朝文武之表率,可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怎么就出了这样不成器的……原本一件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儿,他随便说什么不好,偏偏扯什么先帝遗诏!你说,如今证据确凿,闹得沸沸扬扬,可让朕如何压得下去呢?”
高信伏地行了大礼,痛心疾首地谢道,“陛下,此俱皆臣治家不力之罪!臣早孤,幼时算是宗族叔伯拉扯大的。这些亲戚后来倚仗臣的薄面胡作非为,臣不是不知,也尝痛斥劝诫,奈何始终抹不开情面狠不下心肠严厉约束,以致酿出今日滔天之祸!总是臣怯懦驽钝,有负圣恩,请陛下念在老臣多年情分上,将臣重重治罪,宽宥臣的家人吧。”
凌玬伸手欲扶他,奈何高信执拗不起,只得长叹一声道,“太尉,就算不念您与朕兄师徒之情,朕也还念长嫂的情面呢!难道朕忍心看着长嫂家灭族不成?可不是朕要难为你们高家,实在是国法森严,这矫诏之罪已然坐实,叫朕如何能替你开脱得了呢?”
高信深吸了一口气,头轻轻触了一下地面,低声道,“求陛下让张令为臣掌一盏灯来。”
凌玬虽不解他大白天掌灯作甚,但还是依言吩咐了张冬。
高信又道,“乞暂退旁人。”
张冬望了凌玬一眼,凌玬点点头,张冬立即领着一旁侍立的宫人们悄然退了出去。
高信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幅绣有内造暗纹的绢帛。
凌玬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不用看,他也知道那是什么。
是真的。遗诏竟然是真的!
静默半晌,凌玬冷冷地开口道,“太尉不该还跪着,宣诏是要站直的。该跪的人是朕。”说罢一掀衣摆便欲屈膝,高信连忙拦住。
“陛下!臣若真欲用遗诏来压陛下,臣便不会到了今日,屏退左右才告知陛下此事了。”
高信苦涩一笑,捏住那遗诏的一角,掀开灯罩将它撂在了火上。
“你……”凌玬有些难以置信,“你疯了?”
“陛下放心,也不必因此而对先帝生了芥蒂。先帝赐这道遗诏给臣并无别的意思,盖因当日太子妃事,先帝对臣心怀歉疚,臣那时还在峤山御敌,先帝密封了此诏命人送进臣的大营,许臣将来新君即位,无论如何保臣性命无忧……”
高信受先帝信任器重一生,此刻谈及当年的情景,早已是老泪纵横,只勉力抑住悲声叩首道,“臣今日拿出此诏,是为了向陛下表明,孽子纵然可恨至极,但确实不能算矫诏欺君,终归罪不至死,千错万错都在罪臣一人,陛下……”
凌玬沉默良久,眼神复杂地望着高信问道,“可太尉若要证明没有矫诏之罪,又为何烧了遗诏呢?”
“证不在物而在心,臣纵万死,也明白断不可叫陛下为难。”高信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抹一把泪,从袖口又掏出一只黄绢包裹的东西双手奉上。
“此乃左营兵符。先帝当日命臣掌左营,命太傅掌右营,俱是因陛下年幼,未识兵者凶器,才令我等暂领赞襄。如今陛下业已大婚,自主国政,又带出一支朝气蓬勃的新军,老臣再无任何放心不下之处,九泉之下也当无愧于先帝重托了!今日便将兵符奉还陛下,请陛下赐臣一死。”
凌玬呼吸微颤,目光在那黄绢上微微一顿,却并未接过,而是上前用力扶住高信的双臂拉他起来,凝声道:“太尉断不要如此,这是陷朕于不义不恤之地。你放心,这件案子朕让唐正再想想办法,本来么,为一纨绔的胡话,中伤朝廷重臣,岂不可笑之至?兵符你收好,朕如此年轻,身边也再没有比太尉更忠心可靠之人了,你把兵符给朕,又让朕交付何人呢?”
高信此刻略平静些,叹了口气道,“陛下纵仁厚无边,但臣有愧圣恩,又有何颜面再侍奉君前?再者,臣也是有私心的。正如陛下所言,臣一生慎重持身,唯独在亲属上头直不起腰杆来,这也是臣自来的心病。臣不愿到头来清白毁于一旦,闹个晚节不保的下场,如今向陛下告老还乡,也是为求一个善始善终。臣不在朝堂,高家人便再也无法仗臣之势。求陛下务必恩准老臣这最后一个心愿!”
说着,高信再一次递还兵符,这一次,凌玬终于接了过来。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皇帝批复廷尉重审此案,廷尉未过多时便依据郎中诊断那高家子“身患疯症”而断其言论不足以构成矫诏罪。高家退还了所有侵地并上缴高额罚金,将那疯癫的子弟带回去严加看管。
未过多日,高信上表,自称老迈多病,请求致仕归乡。皇帝再三挽留不住,只得准奏。
时至清明,祭祖归来皇帝照例家宴。今上手足凋零,宗室不旺,故而穆徵、谢曦等外戚也能一并入席。席间也不知是谁聊到了高家上头,言语之间颇为惋惜,穆徵极不屑地一哂:“高家本是矫诏谋逆的大罪,多亏咱们陛下仁善念旧才免了灭族之祸,能告老还乡都是造化,还有什么可怜可悯的!”
那说话的宗亲本就不是什么近缘,更畏惧穆徵煊赫权势,立即讪讪不敢多言,席面上很快冷了下来。凌玬瞥了穆徵一眼,唇边的笑意微淡,接过话头道:“舅舅也别这么说,本来此事便和老太尉无干。太尉一向是个聪明人,朕倒觉着他什么都好,有时候就是小心过了头。”
他这话里弯套着弯,穆徵没听出味儿来,还忿忿不平地讽刺了高信两句。凌玬倒不再说什么,只笑着品菜,待他消停了,这才望着无期的方向叫道:“无期过来。”
无期去讲武堂才一月,目下却已有了些健硕的模样,倒不似刚来时那样瘦得风都能吹倒。他看上去神采奕奕的,快步走到凌玬面前干净利落一礼:“陛下。”
凌玬的眼睛一看着他便溢满了笑意,爱怜地将他拉起来拢在身边,“朕都听说了,你在学堂样样拔尖,比那些大了你几轮的‘老’前辈都强得多,有这事儿没有?”
无期点点头,轻描淡写地答道:“这是自然的,臣日后还要统领千军万马替陛下征讨天下,连几个未来的部下都胜不过,还谈什么治军打仗?”
他那一本正经的小模样逗得整席的人都哄堂大笑,只有凌玬用力拍了拍他的背,轻声在他耳边道,“好样的!”
穆徵也笑出了眼泪,酒气又有些冲头,实在忍不住揶揄道,“陛下宠得这小子都不知天高地厚了!玩什么不好,带兵打仗也是好玩的?你才多大,念了几天讲武堂,先生夸了两句,看把你能的!”
无期冷冷地乜他一眼,并不搭理一句话。
谢曦见场面又有些难看,赶忙出来打圆场:“赵公子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报国之志,是陛下的洪福啊!有志不在年高嘛。”
自打谢家出了皇后,又眼见凌玬日复一日更倚重谢曦,穆徵心里对谢家的这口气就没顺过,这会儿谢曦这么一解劝,对穆徵而言不啻火上浇油,登时就拉了脸道:“国舅爷还真是会说话,越发见得您‘慧眼识珠’,最清楚哪儿头炕热了不是?”
他话说得越来越不像,凌玬实在忍不住撂了筷子。“舅舅今儿想是酒喝多了?怎的像是跟谁都过不去似的!”
穆徵还真是酒迷心窍,脑子还没醒过来:“陛下,臣不是跟谁过不去,实是这帮子人仗着陛下的恩宠无法无天!好比说那严崇……近来又闹什么试才制的新文,说是要把建武初年的求贤令用律法||规制下来,从此不分寒门世家——您说这可成个什么体统了?还有……”
“朕算是明白了,”凌玬冷冷一笑,“合着舅舅不是冲别人,是冲着朕呢?但凡是朕看重的人,舅舅都不喜欢,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