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蝉》绿蜡

9、第九章

　　“药还吃着吗？”宋楠问朱迪的第一句话。
　　崔明烟又把朱迪带来见宋楠了，趁着他头晕脑胀之际。他稍有些抗拒，但还是迟疑着进门了。不过，进门之前，他让她在自己家呆着。
　　崔明烟和宋楠是隔壁邻居。
　　朱迪坐在宋楠专为病人准备的舒适沙发上，沉默看了她一会儿，“吃了。”
　　“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吗？”她继续问。
　　他摇头。
　　朱迪的抑郁症和崔明烟略有不同。崔明烟是突然遭受重创，痛苦无法排解，需要倾诉。她的症状较轻，还没产生身体反应就有医生介入，因此一直控制良好，无需药物帮助。朱迪也是重创，但没有第一时间就医，沉郁的心情得不到排解，直至出现身体反应。燥郁，精神无法集中，轻微的幻听。第一期治疗后持续吃药，稍有好转。
　　可他不是听话的病人，好久没来了。
　　“聊聊近况吧。”宋楠说。
　　朱迪没开口，有点探究地看着她。
　　她挑眉，“我最近没做美容项目，长相没变。”
　　“和以前一样，每天去舞蹈室上班，空闲的时候去养老院教跳舞。”他终于开口了，但是极敷衍。
　　宋楠没插话，等着他继续。
　　“睡眠很好，没有再做梦了。”
　　然后，就没了。
　　“就这些？”宋楠的眼神暗暗用力。
　　朱迪很坦然，没有任何心虚，点头道，“就这些。”

　　宋楠觉得有点棘手。
　　最好的病人，向医生完全敞开内心。痛苦，迷惑，不解，找不到方向，善意和恶意，一切都不会隐瞒。他们了解自己，熟悉自己，能够顺畅而准确地表达自己。普通的病人，他很痛苦，可不知道为何痛苦，更不知如何表达。最难的病人，对医生有防备心理，会下意识的隐瞒，甚至是欺骗。
　　朱迪就是最难的，他虽然不说假话，但抗拒的态度十分明显。
　　“那就谈谈未来几个月的计划和安排，有什么打算吗？”宋楠尽量让语气和缓。
　　朱迪身体窝在深黑色的皮质沙发上，露出来的头颈和四肢皮肤白得发亮。他很淡漠道，“照常教学，准备参加一个比赛，练习网球。”
　　宋楠有点不太忍得下去了。她是赵公明忠实的信徒，笃信拿钱办事。收了朱迪高昂的咨询费，却被几个字打发掉了。这是对钱的不尊重，也是对她的专业态度轻慢。她甚至有点儿邪念，想要使用暴力手段强行撬开朱迪的保护壳。可惜，他现在是崔明烟的人，总得顾及好友的情面。
　　她起身，开始播放舒缓的音乐，“你稍坐，我去给你泡茶。”
　　朱迪视线跟着她转，识破了这是借口。已经聊开了，聊不下去才泡茶。他道，“宋医生，如果可以的话，能把我转给其它靠谱的医生吗？”
　　宋楠有点僵住，但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知道他是认真的。
　　“毕竟我们现在的关系，不太合适了。”
　　什么关系？
　　“你和崔老师感情太好，很容易触及职业操守吧？就算你不是故意，但也有可能会泄露一些我告诉你的事情。”

　　宋楠没吭声，转身进了崔明烟家。崔明烟站在窗台边，旁边摆了个咖啡机，正在熬煮咖啡。
　　“给我来一杯。”她压着火气道。
　　崔明烟多拿了一个杯子，等时间到，放了半杯。
　　她把咖啡推给宋楠，“尝尝，我才买回来的豆子——”
　　宋楠咬牙切齿地端起杯子，“那狗崽子居然怀疑我的职业操守？老子问几个问题，全用几个字打发了，好像在防贼一样。当初要不是老子救他，他能有现在的好日子？女神在抱，媒人就扔过墙了。白眼狼！”
　　“你就干脆把他一个人丢下，跑来找我吐槽？”崔明烟又翻出烤蔓越莓小饼干给她。
　　“他那么点儿年纪，怎么就心眼那么多了？不就是跟你谈上了吗？谁没谈过呢？藏着避着，还想把老子换了——”
　　崔明烟听着她吐槽，再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一口，醇香四溢。她道，“你说他想换医生？”
　　“嗯，说什么关系不同不合适了。”
　　“还是给他换一个吧。”崔明烟慢悠悠地喝一口咖啡。
　　宋楠惊了一下，抬眼看着她。她白肤如玉，垂眸敛神，仿佛龛上神女。
　　崔明烟道，“小孩子长大了，总是有自己的秘密。咱们关系好，他在你面前说心里话，和脱得光溜溜的没区别，总会不自在。”
　　“崔明烟，你怕不是真喜欢上他了吧？”
　　崔明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上了。过去的经验，爱情总该是排山倒海，激越澎湃；可现在，风平浪静却下有潜流。那些藏在水波之下，隐忍的，安静追逐的，也是爱吗？

　　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离开。
　　崔明烟邀请朱迪来家里吃晚饭，但她不怎么开火，冰箱里存货不多。因此，请他顺手在宋楠冰箱里翻些菜过来。
　　宋楠嚷嚷着亏了，给朱迪介绍新医生的时候，一定会抽中间费。
　　朱迪挑挑拣拣，选了牛排和鱼肉过来。
　　崔明烟要动手，朱迪把她推出厨房了。
　　宋楠道，“你别进去碍事，妨碍人家表现。”
　　朱迪慢悠悠道，“宋医生，你不能因为少了个病人就说酸话啊。”
　　“看来病是好的差不多了，还能开玩笑。”宋楠见他放开了，也取笑，“我晓得你意思，肯定想对咱们明烟干很多说不出口的事，对吧？”
　　朱迪把厨房门拉上，干脆地将两个女人关在外面。
　　宋楠翻了个白眼，对崔明烟道，“还挺有脾气的。”
　　“这不挺好的嘛。”崔明烟倒是想得开，“在我这儿，他爱干什么干什么。”
　　小孩子，有了安全感才会放心地撒娇、生气、暴露内心最柔软的一切。

　　夏日绵长，蝉鸣得人心烦意乱。
　　朱迪感受到了崔明烟的刻意为难，她仿佛在质疑他的好脾气，总挑战情绪的极限。
　　“天气太热了，不想去舞蹈室。”她的声音在电话里都要睡着的样子，“要不然，你带宋茹来我家。”
　　“还有别的学生，不只是她一个。”
　　“谁呀？”
　　“咱们那个比赛，你忘了？”
　　没忘，只是故意不想去。
　　“那不是正好吗？咱们可以在家里讨论编舞，又凉快又有吃喝，也不必在路上折腾。你可能不知道，我很讨厌上下车那段路晒太阳。”崔明烟声音有点软，“上次，你为什么跑掉？”

　　朱迪有点尴尬，连忙挂了电话。他感觉有点燥热，随手拎起桌上的小喷壶去给欧月浇水。大约是打理得勤快，花势很好，又冒出许多花芽来。
　　所谓的上次跑掉，也是去她家里帮忙做饭。饭后聊天，排比赛的日程，难免亲亲摸摸。他对她很有欲|望，到后面很难控制得住自己。她突然问，“你要不要搬过来？”
　　他一下子就清醒了，特别是对上她清明的眼睛。
　　这段关系里，最先开始的是她，最清醒的也是她。
　　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最后几乎是夺门而出。
　　几乎听见她欢快的笑声，仿佛逗他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朱迪肯定以及确定，自己只要再去一次，百分百会被拖上床。可现在，他还不想迈出那一步。

　　“朱老师，该上课了啊。”宋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办公室门口。
　　朱迪忙放下喷水壶，“你先去做点准备活动。”
　　宋茹左右看了一下，“崔老师呢？”
　　这是崔明烟第一次旷课。
　　他清了清嗓子，“她有点事来不了，今天我一个人给你上。”
　　宋茹点点头，突然道，“朱老师，你们是不是吵架啦？”
　　朱迪有点诧异，小姑娘道，“你看起来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他失笑，这小姑娘熟悉后挺会关心人。

　　上课的时候，宋茹不免又说起曹锋来。
　　“本来以为整个假期都看不到他，没想到他报了和我一样的数学补习班。”她有点害羞，“他每次都选挨着我的座位。”
　　舞蹈室有做业务扩张，也在引进各个学科的培训班。他知道好些的班级会按照学习程度分班，也就是说，好学生才会和好学生同一个班。
　　“我帮他抄笔记和课后作业，他说暑假每天都会被抓去训练四个小时，很辛苦。有时候做作业，会睡着了——”
　　朱迪不打扰她。少女的心里充满感情的潮水，总要找个途径宣泄出来。如果四壁密封，她恐怕会将自己冲垮决堤。
　　“她们还有找你麻烦吗？”他问，“就是之前打你那几个女生。”
　　宋茹立刻低头，不说话了。
　　那就是有了。
　　“有发短信。”她小声，“威胁我不准联系他。我不是故意跟着他的，就是有一次他把作业本落补习班的课桌抽屉里了。我给他打电话送过去，被她们看见了。”
　　“曹锋知道吗？”
　　宋茹摇头，怎么敢让他知道。
　　“她们是不是又打你了？你准备怎么办？”
　　说起怎么办，宋茹眼圈有点红了。她闷头努力将双臂伸展开，整个人几乎贴在地板上。年轻小姑娘的身体还算柔软，经过几个月的锻炼，已经可以做出完整的劈腿动作。她道，“我也不想怎么样，能看着他就很好了。他又不会喜欢我这样的——”
　　朱迪摸摸她的头顶，“我不是问你和曹锋怎么办。你可以喜欢他，可以喜欢任何人。可以去告白，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可你不能纵容那些女生。要再有下次，我会告诉你妈或者你姑姑——”
　　“我妈要知道了，会打死我的。”她有点急眼，“朱老师，你不仗义。”

　　朱迪没想明白，他怎么就不仗义了？
　　直到下课，保姆将宋茹接走，他还没想通。
　　晚上下班回家，半道上买了些烧烤了冰粉。出电梯门，便见崔明烟站在她家门口。她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一把纸折扇，偶尔拍一下讨厌的小蚊子。
　　她怎么跑来了？
　　崔明烟听见电梯门开的声音，抬眼见他，略有些抱怨，“怎么才回来？你这边太热，蚊虫太多了。”
　　“你怎么来了？”他忙找钥匙开门。
　　她靠着他，抱着他劲瘦的腰，脸贴在后背上。他能感觉到她前胸的饱满，有些不太自在，“出了很多汗，身上脏。”
　　她把鼻子凑上去，还吸了两口，“那我闻闻臭不臭。”
　　“不是怕热吗？”门开，他反手拥着她进去。
　　“山不来就我，我还不能来就山了？”她很严肃地道，“朱迪，我告诉你，爱真是做出来的。你要不要试试我会不会爱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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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更新，争取五一期间完结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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