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早时

2、道歉信

　　「如果我是咸鱼，那今天一定是和海神犯冲了。
　　流年不利，今日水逆。」
　　——《小林手账本》

　　视线越过阳光通透的教室，缓缓聚焦。在视野中的图像由模糊转化为清晰的那一瞬，她晴天霹雳，僵在座位上。

　　“台上那位……是教授？”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林意声音发颤。

　　“没啊，”学妹抬头看了台上一眼：“就是这位教授，据说他有些苛刻。”

　　“……”

　　“不是苛刻，是绝情。”坐在她们斜对面的纪明明幽幽地插话。

　　作为纪景时的亲妹妹，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提醒一下周边的同学，讲得好听，纪景时那是衣冠教授，高冷自持；但讲的难听，他就是一禽兽，自律到变态，而且毫无人情味可言。

　　——不说十年前邻居乔迁轰趴他报警，就说半年前她在美国交换，成了这位纪教授的学生，最后就因为期末论文晚交五分钟，纪景时二话不说直接让她这个亲妹妹挂科。

　　“有些事我也不方便多说，但反正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千万别冒犯。”

　　林意听得太阳穴狂跳：“如果已经冒犯了那该怎么办？”

　　“不可能吧，第一节课都还没开始啊。”
　　“就是就是。”

　　林意：“……”

　　*****

　　“叮叮叮叮——”上课铃响。

　　A大是百年名校，历史悠久，教学楼带着岁月浓厚的韵味。一年前，更有校友一掷千金，将旧校区的教学楼里里外外都翻修了个遍。

　　男人侧身，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他拾起半截粉笔，在讲台左侧的黑板写下三个字：

　　「纪景时」

　　左撇子，瘦金体；字如其人，耐看有力。

　　“课程开始前，先做个自我介绍。”

　　“我叫纪景时，是你们的新教授。这学期负责两门课，大二的《国际金融法》和大三《国际投资法》。这两门都采用英文授课，如果有没听懂的，可以举手提问。如果对我的研究方向感兴趣可以通过邮件的方式联系，我看到后会及时回复。”

　　他简单擦去指尖的灰，继续道：“我课的规矩不多，但有两点希望大家能做到。一，上课时手机静音或关机，人与人之间的尊重是相互的；二，请假请出示假条或三甲医院开具的证明，其它情况视为旷课。”

　　听到这，同学纷纷将手机由震动改为静音。

　　纪景时：“其他不多说，开始点名。”

　　“许晴。”
　　“到。”
　　“许子航。”
　　“到！老师。”

　　不似院里的老教授声音浑厚，带闽南腔调。纪景时说的是标准的国语，不带任何口音，声嗓又偏向低磁，很好听。
　　欸，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听课的时候没那么容易犯困了……

　　“欧阳心语”
　　“到！”
　　“林意。”
　　“……”
　　“林意？”

　　林意还在想自己的事。那头，讲台上纪景时抬起眼，目光在教室中四处逡巡。

　　“学姐，我哥……啊不，纪教授点到你名字了。”坐在隔壁的纪明明快速摇晃着林意的胳膊。

　　林意乍然回神，赶紧举手，谁知举手时手肘碰到桌面上的塑料瓶。于是，下一瞬，未喝完的咖啡“哗啦啦”溢了出来。

　　教室突然安静。林意拎着湿漉漉的袖口，怯怯抬头，发现纪景时正一瞬不瞬看着地上那滩突兀的水渍，微微皱眉。

　　通常这种情况，讲台上的教授都会表达礼节性的关心让学生不那么尴尬。然而，纪景时没有。
　　约莫过了两秒，他移开眼，淡声说：“下课后记得拖地。”

　　林意：“……？？”

　　众人低笑。

　　“好，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开始上课。”纪景时合上点名册，重新走上讲台，“大家翻开课本第五页，今天讲第一章，……”

　　教室的窗帘半卷着，阳光越过落地窗映于黑板。
　　暖而困的九月午后，蝉鸣不绝，连风都是热的，林意烦躁地闭了闭眼，只觉得时间漫长难熬。

　　*****

　　傍晚七点，华灯初上。闪烁的霓虹与海岸线晕开的霞光勾勒出海滨都市独有的风景。正值傍晚通勤高峰，环岛路车水马龙，像缠着星河的丝绸。

　　书房长桌旁，林意低头奋笔疾书。
　　桌案上400字一页的标准作文纸，这是她回家前特意去文具店买来写道歉信的。

　　学校里的很多事林意都可以不在乎，但毕业真不敢有一点差错。

　　A大没有补考制度。去年是自己出了岔子，《国际投资法》这门课本来这学期就是补修，这要是因为得罪教授闹出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凉凉。

　　那头，温苒思来想去依旧困惑：“你家的狗不是公公吗？”

　　林意“嗯”了声，补充道：“但我刚刚上网查了些资料，网友说，这种事和绝不绝育没有什么关系，是没法生育，而不是丧失那方面的功能。”

　　林意边说边写，写着写着倒是想到了一件事。
　　思及此，她放下笔，登入微博，和读者粉丝们请了个假。

　　小林的故事铺V：

　　【大家晚上好！
　　先在这里和大家说一声不好意思。今天不小心得罪了一位大人物，特苦恼，需要尽快写出《道歉信》。原定于八点整的鬼故事暂停一天，明天双更补上。

　　PS：PO两张我家的阿拉斯加的童年照片，给大家赔罪。】

　　和枯燥的法学相比，林意更喜欢写作。

　　这个个人简介为“小林没烦恼，爱写鬼故事”的微博账号，是她去年创建的，最开始只是分享生活趣事和短故事，后来故事写着写着就往灵异鬼怪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目前有56W粉，是网络上小有名气的鬼故事博主。

　　最近，她还新增了一项【树洞】项目，每晚接受投稿，每早抽选两篇进行回复，颇有几分解忧杂货铺的味道。

　　所以，别看林意平常在校园里佛系得不行，各种竞赛活动从不主动报名，面对自己喜欢的事时，却干劲满满。
　　和怨天尤人的“颓废鱼”不同，她虽然写的是鬼，但人很阳光。
　　她是一条上进的咸鱼。

　　将博文暂时设为置顶后，林意随手刷新评论区。

　　【轮到小林烦恼了emjo】

　　【悄咪咪地问是哪个大人物呀？】
　　【任课教授……】她随手翻牌。

　　晚上八点，林意写完道歉信，然后直奔小区对面的A大。

　　纪景时是客座教授，平时课不多，比如今晚，就只有一个课时。不过A大财大气粗，还是给每个客座教授都配了一间独立办公室。

　　晚风习习，林意来到明思湖畔的教授办公楼时，纪景时正在回复邮件。

　　“进来吧。”男人声音清冷。

　　“教授晚上好，”林意自报家门，“我是您《国际投资法》班上的林意。”

　　纪景时抬眸，无意间撞见牛仔短裙下细长白皙的腿，随即礼貌移开视线，问：“你手里是什么。”

　　林意看着自己手里捏着的牛皮纸信封：“给您的道歉信。白天发生的事，真的很抱歉。”

　　纪景时点头，淡黄色的工作灯拢住他面庞轮廓的阴影。
　　“放着吧。”他说。

　　林意“嗯”了声，把印着学校logo的牛皮信封，轻轻放到纪景时的工作桌上后这才注意到细节的不同
　　——他桌面上东西不多，但全部都朝向同一个角度，且无论是桌面，还是办公室的其他地方都特别干净，几乎到了一尘不染的地步。

　　然后，在下一秒，她就看着那人指腹按着信封，摆正角度。

　　“……”

　　林意识趣离开。

　　她走后，纪景时看了眼表盘，又工作十分钟。而后和以往的无数个夜晚一样，他在八点一刻停止工作，八点半准时抵达健身房。

　　陈森走过来和他搭话：“待会儿结束后一起去酒吧喝一杯？”
　　“不了，我明早出差。”

　　“那明晚呢？”
　　“我后天上午有课。”

　　“学校规定人民教师下班后不能去酒吧？”
　　“不在规划内。”他言简意赅。

　　陈森无语，可到头来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我知道你是个完美主义者，可规划来规划去的，生活也太没意思了吧，和老干部似的。”

　　“还好。”
　　纪景时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相反地，他习惯事先规划好一切，让生活处于尽在掌控的状态。

　　“算了，我也不拉皮条了。”陈森合理地怀疑，纪景时即便给他面子，赴约时也会是一副被“绑架”的样子。

　　纪景时“嗯”了声，抬起手关上储物柜。
　　然而就在铁门关上的前一秒，一封牛皮纸信封，落到地上。

　　“哒哒”声响清脆。

　　陈森：“……现在的学生胆子这么大？”

　　纪景时顺着视线看去，俯身拾起那封信，淡声：“你想多了，是检讨。”

　　陈森惊：“开学第一天就罚学生写检讨，你这教授做得也太不人道了吧？”

　　“早在便利店附近上碰到的小姑娘是新班级的学生，没有罚，是她主动写的道歉信。”纪景时说明情况。
　　他还不至于因这点事和学生过不去。

　　“原来是她！没想到居然这么有缘，能给我一个她的电话吗？那小姑娘太有趣了，我当时就对她一见钟情 ，哪想到正准备要电话，两只狗就出事了……”

　　“劝你收起心思，不适合。”纪景时打断。

　　陈森：“有什么不适合的？我又不是她教授，有什么需要避嫌的？”

　　“她多大，你多大，老牛吃嫩草吗？”纪景时平静地问。

　　陈森被怼得哑口无言。
　　直到运动结束，离开健身房后才突然意识到：老什么牛，论年龄，纪景时可是比他还大上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