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我的脑洞》雩渊

2、巫(二)

　　将阮云卿带到自己的住处，鸢歌只留下一句“你自己逛逛”，便径自离开。阮云卿怔怔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抬头仰视矗立身前的庞大宫殿，微微苦笑。

　　现下，他连自己是否可以进去都不清楚，鸢歌是说让他四处去逛，他又怎敢就这般去做。

　　犹豫片刻，他也只是寻了干净处席地而坐。

　　坐了不知多久，直至天边金灿的色泽转红，他忽的听见宫殿后方，竟似是有着女子嬉笑玩闹的声音传来。好奇心驱使之下，他站起身，循声而去。

　　宫殿后方是一片草地，绒毯一般直铺到视线边界。

　　他一眼便看见鸢歌，远远的站在草地另一边，面上覆着的黑纱随着风飘起一些，将唯一显露在外的眉眼都似遮似现的让人看不明晰。

　　那一副像似并不想被人打扰的样子，让他犹豫了一会是否该上前去。然而当他尚未那拿定主意，仅是脚尖动了动时，原本只静默看着远处的鸢歌忽的略微转身侧对他，抬手食指竖于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她探手指了指草地中央，又张开五指轻轻摇了摇，示意他别动。

　　阮云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草坪中央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小女孩。

　　女孩直筒筒的衣衫兜了风，几乎胀成一根柱子，完全遮挡了身形。单看身高约莫仅有八九岁的模样，此时由白布蒙于眼上，双手平伸的在身前摸索，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迈着步子，动作僵硬而不甚协调。

　　看样子，圣女大人是在同这女孩玩耍，因而并不想自己打扰吧。

　　阮云卿这般想着，便也就安然的站在原地。然而当他转回目光时，却见鸢歌正缓慢的弯下身子，莹白的手从袖中探出，动作轻巧而无声的将足踝上那一串银铃摘下，团进掌心。

　　做完这一切，她远远的看过来，微扬了下颌似是在警告他不许动一般，而后手臂一甩用力将那串铃抛了过来。

　　日光下一团银芒耀目，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伴随着脆似击玉的瑽瑢音色，落在他身侧不过四五步的位置。

　　阮云卿怔怔的看了看那串铃，有些不敢相信。

　　族中祭祀几乎每日都会跟他提一次的，圣女大人身上唯一可算作是标志的饰物，竟就这样，被其主人像是丢垃圾一样毫不在乎是否会被摔坏一样的，粗鲁的就这么扔在了自己身边？

　　即便已经落在地上，那同普通铃声有异的声音却仍在悠悠的回荡，无疑是极其明显的指引。

　　草地中央的女孩顿时转了方向循声摸了过来，虽是因视线受阻而有些磕磕绊绊，但也很快便能到近前。

　　阮云卿此刻却完全没注意到这些。

　　他只是有些呆怔的重新看向鸢歌，却只看见黑裙的少女连向这边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丢了银铃就像是扔掉了什么麻烦一样，好似浑身都就此轻快起来，双手背在身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看那背影，仓皇急促，更像是落荒而逃。

　　阮云卿垂眸看着脚边那串铃，犹豫着弯身捡起，方直起身，一道人影已然撞了过来，双臂半环上他的腰。

　　贴靠在他身前的女孩抬起头，嘴角扯开一丝无比僵硬的弧度，白森森有些尖利的小虎牙配上艳红的唇色，笑容便显得有些惊悚：“姐姐，抓到你了……阿鸢要吃糖，你答应过了，不能反悔。”

　　阮云卿沉默着，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腰间那双手臂力气意外的大，铁钳一样的不住合围，试图在他腰后将两手扣在一起，却始终差着些距离未能得逞。

　　尝试了数次无果，面前的女孩眉毛一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因敷了一层厚粉而越发白到瘆人的脸，衬得唇色更加鲜艳到如欲滴血。

　　她松了手向后退开，一面低了头，顺着眼上白布慢慢举起双手，摸索着意图解开系在脑后的绳结，不悦道：“姐姐你腰好粗。”

　　看着面前女孩动作艰难，僵硬着肩膀以致到现在都没能摸到绳结。

　　阮云卿悄悄揉揉自己被掐得生疼的腰，不忍直视的别开视线，强忍下反驳的欲望。

　　……后脑勺都摸不到，分明是她手短。

　　始终摸不到脑后的结，女孩揪住眼前布条开始恼火的生拉硬扯，然而一时之间却无法扯断。

　　阮云卿见状略微犹豫一下，便伸手去替她解开了那个结。

　　遮挡视线的白布终于落下，女孩登时抬头。看清他的面容时却并未显出多少惊讶，只眯着眼四处环顾，而后转回头审视的盯着他道：“鸢歌呢？”

　　阮云卿默然片刻，抬手指了指鸢歌离开的方向，始终不发一言，垂着眸不与她对视。

　　瞧着是谦卑恭谨，实则他只是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声。

　　面前女孩一副凶巴巴的表情，不知是何原因在脸上扑了极厚的一层粉，像一层惨白的硬壳面具，可偏偏在双眼附近的粉末被那条白布蹭掉不少，呈现出一条形状规整的环带，怎么看都有些贼眉鼠眼。

　　女孩对此全然不觉，再度打量阮云卿几眼，忽的伸手拉住他，笑眯眯道：“我叫阿鸢，和鸢歌是一个鸢，大哥哥你叫什么？”

　　阮云卿对上那幅阴惨惨的笑容，摸不准面前女孩是何身份，纠结片刻方才回道：“阮云卿，浮云之云，飨食之卿。”

　　“哦。”

　　女孩的笑容再次消失，握着他的手也加了些力气。

　　他甚至能感受到指骨在刺痛，有些发麻。

　　“陪我玩。”

　　阿鸢盯着他，命令的语气不容置疑。

　　不等阮云卿回答，便自顾的拽着他向鸢歌离开的方向走去，力气出奇的大。

　　阮云卿被她握着的右手已然有些麻木，他微微蹙了蹙眉，并未反抗。

　　他虽然从未听闻过鸢歌有一个‘妹妹’，但先前见到鸢歌陪着这女孩玩却是做不得假的。更何况，相比以往十数年中的经历，这点不适感完全可以忽略。

　　阿鸢拽着他直到一处小湖边方才停下。

　　那湖呈现出绝对工整的圆形，中心处是一根石柱探出水面，托起一座祭坛，夕阳下染上一层耀眼的金红色泽，模糊了形状。

　　“看到那祭坛了么？”

　　阿鸢松开他，伸手虚指向湖心道：“那便是供奉圣蛊用的，我能带你过去哦，你想不想去看？应该是想的吧？是吧？”

　　小姑娘眯着眼盯着他，神情中是满满的威胁，小虎牙都龇了出来。一副你敢说“不”我就咬你的模样。然而那双眯着的眼，配上她满脸白粉硬壳就只在眼周处留下的一圈‘环带’，让她看上去越发像是一只被侵犯了领地正自跳脚的猴子，龇牙咧嘴的试图威吓。

　　阮云卿忍着笑，顺着她的指尖看向祭坛，一时并未作答。

　　阿鸢却忽的松了他的手，顾自涉水走向湖中心。

　　湖水逐渐漫过双膝，随着她的前行，缓慢而坚定的向上蔓延，她却无动于衷。

　　阮云卿有些不知所措。

　　他本以为阿鸢说要带他靠近祭坛只是戏言，毕竟供奉圣蛊的地方自然是禁地。况且，如此宽广的湖面，她难道想就这样走过去？

　　“喂！你……阿鸢？”

　　眼见那水越没越深，阮云卿忍不住出声叫她，想要追过去阻止。

　　只是还没等他这想法转变为行动，阿鸢居然真的被他一叫便停了下来，并且趟着水慢慢朝着他的方向后退了几步。

　　阮云卿见状心下稍定，轻呼了口气便欲上前迎她。小姑娘却又在此时停住，倏忽的转过身来。

　　恰好是完全逆着光的状态，他只能看清她镶着光边的轮廓，却分明的觉着，她应是在定定的看着他的。

　　“呐，阮云卿，”阿鸢忽然开口：“我问你，什么东西才能证明你真的存在过？”

　　顿了一下，见他没有回答，她又接着道：“你是汉人吧？那你可在中原待过么？我听闻中原的皇帝会让史官记录他，也有词为名垂青史。这般算来，是别人对他的记忆证明了他的存在么？”

　　阮云卿有些迷茫。莫名其妙的同他说这些，他怎知道该如何作答。

　　似是对他的反应有些失望，阿鸢叹了口气，低头思索片刻，忽又抬起头，轻飘飘的道：“你说，我若死在这湖里，可还会有人记得我？”

　　顿了顿，她轻轻笑出声来，带着些分明的恶意：“想来，便是其他人忘记，你也定然会记得的，眼下只你我二人在此，我死在这，你脱不了干系，要受无尽的折磨审问……到时你定会日日夜夜咒骂我，自是记得牢。”

　　阮云卿顿时悚然，深感面前这女孩怕不是个疯子，所思所想皆是他所不能理解。可她所说却极有可能成为现实，毕竟他到现在也摸不准其身份到底为何。

　　就在他想着要上前先将她拉回来时，阿鸢却摆了摆手，大笑起来，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讽道：“你慌了？我说着玩的。”

　　阮云卿提起的心方又落回去一点，便见她向又后退了几步。只这几步，那湖水立时便没至腰际。她摇摇头，语速极快的说了一句，身形便向后一倒，砸出大片水花。

　　那句话是：“骗你呢，我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