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方如梦

28、重逢

　　二小姐眯起眼睛看着眼前陵墓：“萧布衣，你觉得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萧布衣微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看上去颇有几分吓人：“二小姐，你是人吗？”
　　二小姐听了这话，却也并不生气：“这话说的也有道理。那你觉得我对你有恶意么？”
　　萧布衣沉默，仔细想来，二小姐的确没有做过什么对不住萧布衣的事情，可是萧布衣心头却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厌恶之情，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王亦如和苏明月说二小姐不好的时候萧布衣能够相信的原因。
　　为什么呢？
　　二小姐见萧布衣不说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开口，萧布衣侧头看时，二小姐明艳的脸上竟有一丝萧索。
　　然而这表情一闪而过，二小姐又微微笑了：“萧布衣，你说要找苏明月，眼前便是苏明月的屋子，你何不进去？”
　　萧布衣皱了皱眉头：“陵墓就是寝殿，我好端端的直闯进去恐怕明月会生气。”
　　二小姐冷冷道：“萧布衣，你是在人世间住的太久了，怎么突然变得如此迂腐？这寝殿别人不能擅入，以你和苏明月的关系，你难道还不能进去么？”
　　萧布衣语塞，他与明月的关系，难道二小姐也知道了不成？
　　一阵微风吹过来，吹得松柏轻摇，空气中说不出的清香，也有一种淡淡的忧愁和寂寞，萧布衣突然想，就这么孤零零一个人住在这里，明月恐怕会很寂寞吧。
　　想到这里，萧布衣举步，朝寝殿走去。
　　二小姐见萧布衣当真走了过去，脸上神色突然间有些复杂：“萧布衣，你真的就这么进去？”
　　萧布衣没有回头：“我是来找明月的，好不容易有一点头绪，怎么能够就此罢休？”
　　二小姐仰天笑道：“萧布衣，没想到你还重情重义得很，你就去吧，我不在此恭候了。”
　　萧布衣听二小姐语气有些伤心，忙一转头，却只看见二小姐长长的衣袂一闪而过，转眼间不见踪影。
　　空旷的地上霎时间就剩下萧布衣一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萧布衣心里面有些难过，究竟为什么？二小姐到底是什么人？
　　不管怎样，萧布衣看着眼前的陵墓，叹了口气，举步向前走去。
　　苏明月真的就在这里？
　　为什么二小姐会走开？
　　难道整个事情是萧布衣和王亦如猜错了？二小姐和苏明月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二小姐只不过是对王亦如不满？
　　萧布衣摇了摇头，却见面前殿门，无声无息的打开了，陵墓里面一片漆黑，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未知等着萧布衣。

　　世间万物，唯有人类的欲望最多也最深，得到的，得不到的，一生一世，执着于妄念。于是魅由心生，多少魑魅魍魉便横生世上，多少世不得超脱。

　　萧布衣在踏进殿门的那一刹间，心中忽然便感到一丝凄楚，如一根线，在心间缠绕不休，细细琢磨，仿佛再也熟悉不过，就仿佛母亲刚去世的那几年，心头辗转不定日夜不宁的那份心情，那份心情叫做寂寞。
　　萧布衣一惊抬头，殿门却在身后悄无声息的关上了，偌大的前殿里，只有长明灯昏昏暗暗的燃烧着。
　　童子捧灯。
　　一个男童和一个女童微笑站立在前殿的两旁，头顶两肩双手和双脚上各有一盏小小的油灯，不，准确一点，是灯在童子的身上燃烧着。
　　萧布衣突然觉得一阵难受，说不出是惊怖是恶心是厌恶。
　　童子捧灯是很久以来皇家秘传的祭物，将水银生生喂入斋戒沐浴后的童男童女口中，待气息绝后的七日，用巫术将人油熬出，在头顶两肩四肢上点燃，相传如果墓门不开空气不入，则此灯可万年不灭。
　　苏明月是什么身份，竟能用这童子点灯？
　　萧布衣突然觉得空气中说不出的污浊，几令人作呕。
　　苏明月真的需要萧布衣来相救么？
　　萧布衣突然怀疑起来。
　　地上在长明灯微弱的光下，隐约殷红，似是人血。
　　萧布衣突然想起王亦如以前告诉他的话，苏明月本来就是魔道修行，靠人血以供养。
　　想到这里，萧布衣突然心下一片冰凉，他与苏明月，真的能够相爱么？
　　这曾经以人血来修行的明月，与阳光下有着大眼睛的明月，与那日轻轻俯在怀中的明月，怎么能是同一个人？
　　往前走，甬道上干尸垒叠，几乎塞道，那尸首明明白白是被吸取了鲜血失血而亡，满眼望去，不下上百人。
　　那哀怨的念头又一次充斥在空气中，在萧布衣的心里，心中突然的就这么酸痛起来，生命终究是没有意义的了。
　　萧布衣想到这里，恍然惊觉，这，分明是墓中亡魂的怨念，不知道有多少亡魂死在这墓中，幽怨的，却又无力反抗的，心心念念，成了墓中挥之不去的阴暗。
　　萧布衣看着眼前的尸首，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叹了口气，捏了个诀，从半空中轻轻的飘了过去。
　　甬道的尽头，是一个不大的墓室，墓室的门上，殷红的字符冲天飞舞。像是咒语一般，禁锢着什么。
　　萧布衣凝目，那些字符不是咒语又是什么？
　　门却像是知道萧布衣到了一般，悄无声息的打开了。
　　里面一片光艳耀眼。
　　萧布衣看过去，这内殿，似曾眼熟，那水晶帘似乎还在微微的动着。
　　恰似那一晚明月下的水晶帘。
　　不错，这内殿，便是萧布衣曾经到过的明月的卧房。
　　想起那日，萧布衣和明月长夜彻谈，明月相赠安魂笛的事情，毕竟是隔世了。
　　萧布衣突然不再害怕和反感，心里面一片安静，然而对明月的那一缕情思也似乎随着所有的不安和担忧消失在这无边无尽的安静和哀怨中。
　　萧布衣始终有着凡人的一半血。

　　迈步进去，黄金馆纹丝不动，像是察觉了萧布衣的心情一般沉默着，并没有随着萧布衣的脚步打开。
　　相反的，那道墓门却又无声无息的关上了。
　　墓室中金银珠宝无数，硕大的夜明珠照的室内如白昼一样。
　　也只是像白昼一样吧，这里毕竟是无休无止的黑夜了。

　　萧布衣坐到黄金棺前的地上，地是用上好的羊脂玉铺成，温润柔和，不闻外面一丝的血腥。
　　一片静穆。
　　萧布衣想了想，又想了想，始终没有去碰黄金棺。
　　从怀中掏出一只晶莹的笛子来。
　　笛子在珠光宝气中，更像一片薄如蝉翼的精灵，简单透明的似乎要振翅飞去。这样的笛子，应当属于阳光，属于山间清风。
　　轻轻吹响安魂笛，似乎安魂笛这个名字用在这里是特别的贴切。
　　笛声幽幽，外面哀怨的感觉渐渐安静下来，不再纷扰。
　　然而黄金棺却无声无息的打开了。
　　萧布衣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冲自己压了下来，笛声不由得一滞。
　　就在这一瞬间，一声熟悉的叹气传入萧布衣耳中。
　　萧布衣将安魂笛从口边拿开，横放于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