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灯》老禹先生

30、信你的人

　　三楼办公室里坐着的都是高二年级的班主任们，这时候人都在忙着，就剩下一文一理两个一班的班主任，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茶。茶具是年纪主任带来的，平时开会时候为了更好地下放任务，他就喜欢给老师们倒茶，好像喝了他的茶就不能达不到指标一样。

　　李英诚不会泡茶，对他来说泡茶就是加开水，喝完了还得说：“真香。”

　　“是吧。”张鹰很高兴，“我女儿给带的茶，君山银针。”

　　李英诚不懂，但是李英诚会吹：“真好，你女儿真孝顺，又孝顺又有出息。”

　　吹的张鹰喜笑颜开。

　　两人又唠了些闲话，下课铃响了，马上就有老师进来，张鹰也准备去备课，被李英诚给拦了一下：“张老师啊，校长那边我听说了，一如既往地对她有优待，不打算追究谁，当事情没发生过……不过别的地方吧……这孩子一直以来都挺不容易，我还是那句话，您就当她是我女儿，多照顾照顾。”

　　“三十来几哪有这么大的女儿。”张鹰笑眯眯的，眼角细纹堆起，从斯文里多了些长辈的亲切，他说，“人都到我这儿了，您就别操太多心了，您班里好孩子不少，可得劳您伤神呢。”

　　理科一班这节体育课，张骞比体育老师先进屋，关了灯拉开窗帘，把打算撬了体育课在教室睡觉的学生喊醒：“体育课我征用了，大家打起精神，咱们来开个班会。”

　　“不开。”

　　“我不在。”

　　“别喊我，挂机了。”

　　“行了行了，别闹了。”张骞搬了把椅子上讲台，让靠门的学生关上门，正儿八经地说，“咱们商量商量选班长的事儿。”

　　一瞬间，全班都醒了。

　　“选什么班长？要两个班长干什么？”

　　张骞说：“不是两个班长，是重新选个班长。”

　　“啊？？？重新选班长干什么？江晚照当的不挺好的吗？”

　　“不是，老师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你怎么总针对江晚照呢？你就看不惯人成绩好是不是？”

　　张骞：“？？？”

　　邱亮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不高兴了就挂脸上：“不换，这个班长除了江晚照，谁也别想当，谁敢把手举起来我给他打断了。”

　　张骞抄起粉笔就砸他：“你要打断谁的手？！你先打断我的手吧要不然！出去！”

　　邱亮接住粉笔，出去了。

　　“老师。”于芊芊打抱不平，说，“我们要求您给一个换班长的理由，不能说服我们，我们就不接受换班长！”

　　“对！”“没错！”“您太专横了吧！”

　　张骞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等大伙吵闹完了，他镇定地说：“班长要起到带头作用，对整个班级的风气有极大的影响。我原本是看江晚照成绩优异，觉得在她的激励下，大家会更积极向上……但现在积极向上我没看出来，她闹出的幺蛾子倒是不少，全民抄作业就算了，现在连警察都惊动了，这要是让她继续当班长，我怕教室的屋顶兜不住你们。”

　　“再者，还有个原因……”张骞说，“那天的疯子说的话，我想你们都听清了吧？她家里的情况，也确实比较复杂，我先说我不了解事实真相啊，但我想，那么多老话都说了——什么无风不起浪啊，一个巴掌拍不响啊，苍蝇也不叮无缝的蛋啊，所以我考虑了两天，觉得她还是不适合在班级里承担管理的责任……当然，还是要征求你们的意见，省得你们又闹革命。”

　　班里几个耳根软的人，嚼了嚼张鹰的话，从里面翻出了些许似有若无的道理，心里的天平来回翻着。

　　江晚照从来没和人提起过家里的事，所有人只知道她家境不好，学习之余挣些外快，所以真相到底是怎样，没有人知道。万一她妈妈真的像那个孕妇说的一样，是个人品不好、破坏人家庭的小三呢？毕竟看那孕妇疯魔的模样，没受过刺激也演不了这么传神，人没被逼急了，谁愿意像个疯子一样丢人呢？

　　如果是真的，那江晚照会不会受她妈妈的影响……

　　老话不都这么说的吗？一个巴掌拍不响……

　　“一个巴掌怎么拍不响？！”于芊芊猛然站起来，一把拍向桌子，发出一声巨响，“这不就拍响了吗？！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老师我真没想到，二十一世纪了，您还能腐朽成这样！身为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民教师，您真是太让我失望了！那我现在说您沽名钓誉误人子弟，你是不是连半句都不能反驳？因为无风不起浪啊！您要没缝，我这只苍蝇能叮您吗？”

　　“这世界要真相干什么呀？我一张嘴就能治你的罪！”于芊芊气的发抖，“还有没有天理了？”

　　“万一是假的呢？如果有什么误会呢？”她说，“我之前看过一条新闻，有个女孩儿遭遇抢劫，浑身赤.裸被丢在野外，经检查并无性侵痕迹，但那条新闻底下的评论全都是——肯定被强.奸了！这小姑娘家里有钱吧，司法机关都能买通。讲个笑话，都被扒光了还没强.奸。是，没被强.奸，扒光了拍艺术照呢，这歹徒是个艺术家啊……”

　　“后来小姑娘自杀了。”于芊芊说，“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却承受了太多无妄之灾。江晚照不是吗？也什么都没做啊，无论她家里什么情况，凭什么让她承担后果？老师，您和那些愚昧的网友有什么区别啊？”

　　“……”

　　一时间，万籁俱寂。

　　那些游移不定的人都低下了头，觉得愚昧二字像一把刀，悬在他们头顶，令他们动弹不得。

　　“说得好！”门口的邱亮带头鼓掌，还嘲讽似的，用的是一只手，啪啪啪拍墙，“老师您看我拍的响不响？”

　　张骞：“……”

　　班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

　　“我原本对江晚照还没什么感觉，但今儿起，她就是我铁姐们，我管她家里什么情况，我才不关心！我就看不惯这欺负人的架势！谁欺负她就是欺负我！”

　　“我也不关心她家里情况，谁跟人交朋友还管人家里几张嘴啊？我就是喜欢这个人！她拿我当朋友，我就拿她当朋友！”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一个巴掌拍不响，说出去不怕人笑话吗？”

　　“您要是卸她的班长，那我英语课代表也不当了。”

　　“顺便重新选个数学课代表吧，哥几个，我不能帮你们去办公室偷看题目了。”

　　“我体育委员也就此别过。”

　　“我历史课代表也附议！”

　　“滚，咱班没有历史课。”

　　“那我垃圾角角管委也撕下鲜红的肩章！”

　　“再算上我窗帘守卫者！”

　　“还有我饮水机监护人！”

　　张骞：“……”

　　张骞手捂着嘴，看起来像是对这帮大逆不道的学生感到极度生气，在压抑着怒火，但实际上，他压抑的其实是上扬的嘴角。

　　他忍了一会儿，把手放下了，认真地问：“你们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所以我现在很认真地问你们，你们确定要让江晚照当班长吗？这次就不是我私自选的班长，而是众望所归，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们都必须一条心，一个人犯错，所有人都犯错……所以，确定吗？”

　　没有人有异议。

　　“我确定！”

　　江晚照回学校的路上买了一袋口罩，进校园就给戴上了，往人堆里面一钻，但也许是她平时送外卖送多了，形象深入人心，还是有人凭借背影认出了她，丝毫不控制声音的大小：“我操这不是江晚照吗？大前天来闹事的孕妇就因为她来的吧？”

　　“不是因为她妈吗？说她妈妈是个小三，三了那个孕妇。”
　　“我还听说她和她妈一样的，扬州瘦马你听说过没？她妈妈是做这个生意的，母女俩共侍一夫，还是别人的夫。”
　　“我的天！你听谁说的？”
　　“她以前班上的人说的，跟她同学那么久了，肯定说的是真的。”
　　“哇靠……这也太劲爆了吧？！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我也不信，我让她送过外卖，小姑娘可随和了，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
　　“人不可貌相，再说了我又跟她没过节，我造谣干什么，我是听人说的啊，那人和她同学一年了，能编这话骗我吗？”

　　这人说话的声音压根也没避着江晚照，一字一句都送进了她耳朵里，她忍了很久，还是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谁……”

　　却有人抢在她前面问出口：“谁跟你说的这话？”

　　问话的人走到江晚照身边，比她高出一个头，身上校服也不好好穿着，敞开露出里面鲜艳的T恤，校服背面画着大片的动漫手绘——是当初被她连累了在主席台上检讨的那个十五班的张天。两人自检讨一事后再没说过话，倒也没刻意躲着，只是见面了看一眼对方然后就走开罢了，大概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还是张天自那日后头一回在江晚照面前开口，且是在帮着她质问别人。

　　被质问的那人有些尴尬地看了江晚照一眼，看起来竟是真的没意识到自己声音挺大，会被主角听见，他挠了挠脑袋：“我刚说什么了吗？不好意思啊，我这人嘴有点儿碎，记性还不太好。”

　　“装傻.逼没用，我问你。”张天不理会他的装模作样，“文科一班谁跟你造的江晚照谣？你要是不说，今天课你也别想安稳上了，我记得在七班的方阵里见过你。”
　　他都不需要向江晚照求证，就认定了这事是造谣。

　　“……”那人头发都快挠秃了，终于说了个名字，“张馨柏。”

　　“你回去告诉她。”张天说，“做人要积德，嘴这么恶毒容易生疮，让她管好自己，别出来秀智商。”

　　骂人还骂了个单押。

　　那人走了，跟他一块儿的人也散了。张天和江晚照一道走进教学楼，在楼梯口要分开，江晚照叫住他：“谢谢你。”

　　张天头也没回，背对着挥了挥手：“不用戴口罩，信你的人会罩着你的。”

　　江晚照鼻子一酸，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上课铃和江晚照踏入教室的脚步声一块儿响起，她顶着全班人欲言又止的眼神走到座位上，身后跟着上早读的英语老师。
　　费骞来的比老师还晚，且恨不得老师不知道他迟到了似的，站门口跟着老师念单词，老师本想让他站会儿的，忍无可忍，让人滚进来了。

　　“过敏了？”费骞看着她的口罩，“秋天了，对棉花过敏？”

　　“……”江晚照说，“我对你过敏。”

　　费骞靠近了她，说，“那我教你脱敏。”

　　江晚照把他推开，低声骂他：“老师看着呢！”

　　早读课一下，苦等了半个小时的同学们一窝蜂涌到江晚照座位上，吵架似的一起喊：“江晚照我家面馆出了个新品，我明儿给你带早点啊！”“周末去看电影吗？我有五张新上映的3D电影票！咱们几个女生一块儿去啊！”“周末去逛街吧！我知道一家烤肉特别好吃，我爸有充值卡，我带你去啊！”“我这儿有本多的物理复习资料，绝版了，我送你，明年咱就能用上了。”“……”就差没打起来。

　　“……”

　　这个场面把江晚照吓的够呛，口罩隐隐有些多余，被遮住的地方微微发烫……

　　同时发烫的还有胸腔汩汩流着热泪的心脏。

　　‘信你的人，会罩着你的。’

　　江晚照正在被她从来没想象过的庞大队伍默默罩着。

　　课间十分钟完全不够这些人下邀请函的，上课铃响了他们都还不舍得走，试图把话说完。张鹰进来赶他们：“忙着呢？又抄作业呢？”

　　人群散了。

　　费骞撑着脑袋，拿过那本强塞给江晚照的物理复习资料，翻了两页，手痒痒，指节嘎嘣响。江晚照警觉地抢回来：“你别想撕了啊！”

　　费骞捏了几下手，说：“周末哪儿也不许去。”

　　“嗯？”江晚照正掏物理笔记，随口“哦”了一声，“不去不去。”哄小孩儿似的。

　　费骞不满，把她刚翻出来的笔记本抽走了，“跟我走。”

　　“还我……好好好，跟你走，跟你走。”

　　“……”费骞脸拉了下去。

　　“不是。”江晚照觉得好笑，“我认真的，不还得给你补课么？这都落下几天了，再不抓紧点你月考够呛。”

　　费骞脸色好看了点，把笔记本还给她：“不补课你也要跟我走，我带你去私人影院看VR电影，吃五星级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