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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鱼的第四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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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鑫没有说话,举枪的手很平稳,像是一座完美的石雕,他习惯于隐伏在黑暗中,而让人最难注意的办法,就是静止。
冰冷的枪口正好对着何良的眉心。
他和他只有一只举起的手加一把枪的距离,但何良却觉得,好似隔了一座山谷。
六年,恍如隔世。
何良鼻子酸涩,全然不记得自己是落在敌人手里,多年来朝夕相处,阿鑫对于自己来说,已和亲人无异。
“我有想过去找你,但我在美国是黑名单,我过不去。”他想解释。
阿鑫没有说话。
“你们两个认识?”摇光打断了他们的独处时光,从阿鑫后面绕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踩过碎玻璃块和洒落一地的血和酒,她从架子上拿出一瓶幸免于枪战的红酒,坐回旋转椅上。“那就有意思了。”
“赵月想不到我可以请来‘金鱼’吧。”摇光喝了一小口葡萄酒,微笑道。“其实我也没想到,是他来找我的。虽然花了我不少钱,不过…”
她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何良,莞尔一笑。“值了。”
何良听出了摇光的话里有话,他看向阿鑫,问他:“所以你知道我会来?”
“他当然知道你会来。”摇光看着他,把酒杯放在落了灰的桌子上,双手撑着下巴。“都是他告诉我的,今天会有人来暗杀我呢。”
何良沉默,眼前这个少年已经长大了,甚至比他还要强大。
他细碎的金发挡在额前,应该是很久没有剪了。何良心中轻笑,以前给他剪头发的时候他就不开心,非要留长发,现在他一个人在外面,果然很自我啊。
阿鑫本就话少,他想着现在问他也问不出什么,便转头问摇光:“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得罪上赵月了?”
“我?得罪她?”摇光嗤笑一声。“你在她手下应该做了很多年了吧,她私底下做了多少脏事儿,你会不知道?”
他还真不知道。
他只是一把刀,不会过问用刀的人。
“她给我目标我就解决,一般不会问其他问题,职业操守还是要有的。”何良耸耸肩,向她解释,还不忘用余光瞟了一眼阿鑫。
该死,这眼睛真是漂亮。
何良心中暗自叹气,怎么自己死到临头了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赵月二十年前只是个打工妹,你知道吗?”摇光看向他。“后来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我爷爷迷得神魂颠倒。”
何良听了笑道:“这难道不是怪你爷爷吗?”
摇光冷眼看着他,说:“我爷爷已经出家了。”
“说不定老人家只是心中有佛,行动上还是很色情的。”说这话时,他微微转头看了一眼阿鑫,也不知道为什么想一直看他,就是此时此刻的生理冲动。
“不许你侮辱他!”摇光怒道,从凳子上站起来。“逝者为大道理你懂不懂啊?你现在的命在我手上,别逼我杀了你。”
“OK。”何良摆手,在嘴巴上做出一个拉链的动作,示意自己闭嘴。
“他立了遗嘱之后,就被赵月杀了。”摇光坐回椅子上。“整个X集团都是被她偷过去的!她杀了我家所有的人,我的弟弟,爸爸,妈妈…”
说到这,摇光开始哭。
何良不知道说什么,他不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听起来也只是当个故事听听,原来这摇光还是个可怜的女人。
寂静之外,只有摇光的抽泣声。
何良看着眼前的阿鑫,朝着他温柔地笑了笑。对方依旧面无表情,手上的枪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这小子,真TM扫兴…
“好了,可以把他杀了。”摇光吸了一大口气,憋住自己的抽泣,用纸巾擤了擤鼻涕,指着何良说道。
何良一怔,看向阿鑫。
阿鑫的手迟迟没有动作。
月色泻入屋内,海风从碎开的玻璃中吹进来,带着微微的咸涩。
摇光皱眉,停住手上的动作,喊道:“我说,把他杀…”
砰——
一声枪响。
何良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阿鑫的枪口几乎是在一秒之内突然转移目标的,枪响的时候,他甚至以为死的是自己。
他转过头看到摇光眉心的弹孔,血和着脑浆从她身后绽开,洒在身后半边墙上,如同一朵极为妖艳诡异的红花。
“我不欠你的了。”阿鑫收回枪,转身,准备离开。
“阿鑫。”何良喊住他。
屋外漆黑大海里已经响起了警笛声,蓝色与红色的光交相辉映,朝着小岛不断驶来。何良看了外面一眼,又把视线放到阿鑫身上。
“你既然一直在深城,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找过你。”阿鑫没有回头,他也不需要回头。
一个杀手,只会把自己的后背留给最信任的人。
何良是个聪明人,阿鑫这个下意识地举动,说明他没有怪他,也没有对他设防。
他走过去从后面一把抱住他。
长得本就比阿鑫高,抱住他的时候,像是要把阿鑫整个人都装进身体里。
他把头埋在他的颈间,闻到那股淡淡的橘香时,手臂抱得更紧了。何良声音柔柔地,像在示弱。“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不许你走。”
“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阿鑫低着头。
“能有什么事啊?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想你。”提高了音调,又觉得自己说得好像有点过分,明明是他没有拼尽全力去找过阿鑫。
其实他也努力过,只是条件太有限了。
名字上了黑名单,何良去不了美国,可能都还没从飞机上下来,就会被一群黑衣人给抓走。特工岛爆炸的消息还是托美国朋友传过来的,听到的时候,他一个大男人在房间哭了一宿,第二天眼睛红肿,阿月还问他是不是被蚊子叮了。
可那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不能什么都不管,一枪把自己崩了,他欠了阿月的恩情,他得还啊。
“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不许走了。”何良语气霸道。
可能是阿鑫本身也贪恋这藏着感情和人气的怀抱,从尸山血海里满身伤出来,对别人一点点的温柔就能缴械投降,何况是何良。
他没有挣开这个拥抱,反而闭上了眼睛,听后面那人说话的声音轻轻地,好似呓语。
一个心里很苦的人,要多少甜才能填满啊?
心里很苦的人,只要一丝甜就能填满。
何良带着他坐了撤退的游艇从后面离开,他坐在后面的座位上,那个高大人影在前面开着游艇,时不时还要回头看他一眼,好像生怕把他再弄丢了。
“你开车的时候也是一只手开?”阿鑫看着何良单手握方向盘的样子似乎很熟练。
“这都被你发现了。”何良笑道。
“不安全。”
何良把另外一只手握回方向盘,说:“下次不会了。”
因为以前一个人的时候,万一开车路上碰到个意外死亡什么的,就能去和阿鑫团聚了,毕竟算是老天要收他,不能怪他不想还赵月的恩情啊。
但现在阿鑫还活着,就在他身边,生命对他来说…
如斯重要。
阿鑫把头往后靠了靠,心中长叹一口气。他从踏进“学校”大门的第一天到现在,小心翼翼了六年,每一个晚上都是握着枪,枕着匕首睡的,他不敢睡得很沉,因他杀了太多的人,心中藏了太多的仇恨。
草木皆兵,一点点的风声,都能让阿鑫从凌晨三四点的床上爬起来。
杀人与他而言如家常便饭,但这饭太苦太涩,只能强忍着恶心,硬生生吃下去。
现在,好像终于可以在这个人面前卸下所有防备,安心地感受下这世界上还有“晚风”这种让人惬意的东西了。
仇恨什么的,先放一放吧。
何良身上有一种让他安心的味道,从他被何良捡回家开始,他看得出这个男人在照顾小孩的方面特别没有天赋,甚至说得上是笨拙,但却对他有着十足的耐心。
第一次见面,他其实早已经会自己洗澡,但他只是看着何良帮他洗干净身上的污垢,一边洗,一边嫌弃他身上脏。可他却能感觉到每一次何良把自己弄疼的时候,握着洗澡球的手会突然停一下,然后速度和力道都会比之前更加缓和。
他喜欢丹麦,可他喜欢太阳。
于是阿鑫仗着自己年纪小,欺负他,他又不得迁就自己。这种感觉,让他在父母被杀之后,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暖。
和何良躺在一个床上的时候,他总能睡得很熟。一开始认床,还时常做梦梦到那晚父母被杀的景象,吵醒他的时候,他会微微眯着眼睛,声音带着些微的沙哑和磁性,问他:
“怎么了?小鬼,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然后把他往自己怀里拉了拉,一双手抱住他。
“快睡吧,我在呢。”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他生活里的一束光。
他们在海边停下,阿鑫从座位上站起准备下船,结果被何良一把抱起来,从晃动的船上跳下,平稳落在沙滩上。
“我自己可以下来。”阿鑫在他身上说。
“啧。”何良佯装生气。“你这是嫌弃我断腿抱不住你么?”
“没有。”
他是跨在何良腰上的,本就长得比他矮,现在更显小了。两双眼睛在月光下对视,鼻子险些就要撞到一起,何良笑着说: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扫兴。”
是啊,改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