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前缘 ...
-
戴华斌近日记忆越发不好，过得也是浑浑噩噩，总觉着疲累不堪，困意时常侵扰理智，叫他总是在屋中昏睡不醒，在那些缥缈不可捉摸的梦境中困住身形。
夏日暑气闷热潮湿，戴华斌早便与戴钥衡一道去了解佩山庄消夏避暑。这处宅邸是许昱留下的私产，也承载着兄弟二人幼年的诸多回忆。戴钥衡摆弄着手中玄铜灰压，将那祥云三足炉内的香灰压制平整，他抬眼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戴华斌。
“华斌，来挑个纹样吧？”戴钥衡将摆置着各式香篆铜模的木盒打开，推到戴华斌面前，让他挑选。戴华斌虽然不精于香道，也从来不耐烦伺弄这些物件，但戴钥衡要他选，他便从那琳琅满目的诸多纹样中挑了个祥云纹铜模出来，递给了兄长戴钥衡。
“华斌倒是会选，哥哥问你十次选什么样的，你九次都挑这祥云纹。”戴钥衡接过那铜模放在香灰上，取了雪中春信的香粉细细填入铜模，压平、轻叩，提起香篆铜模，层层香粉祥云成型。他便又取了一根线香，点燃了那祥云。幽凉香气翩然而至，驱散了周遭濡湿黏重的暑热，闻之可使人心静定。
“还有一次是挑的祥云掩月纹，哥哥大概是要笑话我左右离不开一个‘云’了。”戴华斌难得松快了紧锁的眉头，同戴钥衡说笑起来，又拿起碟子中摆放的一块枣泥山药糕吃了起来，入口香甜，滋味极好，不由多吃了几块。
戴钥衡见戴华斌喜欢，拿着装有枣泥山药糕的碟子直接摆在了他面前，又推过去一杯温度正好的茶。茶叶清脆，汤色喜人，还是戴华斌自幼便喜欢喝的茶。
戴华斌正好吃着糕点有些噎了，便拿起茶盏饮了一口，却不知不觉间红了眼眶。他自幼便喜欢喝这种茶，那时母亲与哥哥姐姐都在身边，也是在这解佩山庄之中，嬉闹过了多少春秋，可后来呢？后来姐姐遇袭，受尽折磨，未至及笄便夭折；再之后母亲为求他兄弟二人活命，忍辱含恨，郁结于心，最终自毁神魂、与世长辞；如今哥哥……他看向身边安静饮茶的戴钥衡，金发尽覆霜雪，将那张本就苍白的英俊面容衬得更白了三分，身形伶仃，再撑不起原本合身的群青团花箭衣。
忽然间，戴钥衡闷哼一声，似在强忍痛苦。戴华斌见状，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攫过戴钥衡的左手，衣袖滑落，果然见到小臂上青紫夹杂，伤痕累累，更有道蜿蜒符文正流转着光明与雷霆之力，根本不用多想就知道是何人手笔。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样对你！”戴华斌目眦欲裂，双眼叫怒火烧得赤红。
“华斌，那符文，是我同意了的。”戴钥衡将手从戴华斌的钳制中收回，慢条斯理地理好了衣袖，世事早将他的冲动易怒消磨干净，“不过是具躯壳，他想要便要了吧。”戴钥衡讲到这，轻笑一声，“我也不曾想到，这具残躯竟还能让人有欲望，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确实帮了我不少忙。”
戴华斌此时才隐约觉出些不对劲来，雪中春信香味浅淡，如今周遭却是馥郁芬芳，好似要藏住什么一样……血腥味！
“哥哥！你做了什么！”戴华斌起身想要去抓住戴钥衡，却只能眼见着戴钥衡离自己越来越远，而那空气中的血腥味也越来越重，离得远了，戴钥衡心口处衣物被血浸湿的那滩深色斑痕便再看不分明了。
“华斌，我知你心有不甘，为阿娘，为洛姝，也为我，为你自己，哥哥都知道的……”戴钥衡心头血流尽，一柄通体玄色、上镌繁复朱砂符文的降魔杵于他身前缓慢凝练显形，杵身星河流转，被戴钥衡握于左手掌心，附着在他小臂上的光明与雷霆之力登时被牵引着流入其中，一时之间那降魔杵更是光辉夺目、绚烂非常。
“此为金刚降魔杵，许氏神器秘宝之一，得之可消除一切罪障，排除一切杂念，破除愚痴妄想之内魔，使悉皆清净。降伏魔怨，具无上威猛法力，愿它能为你除一切烦恼、魔障……”戴钥衡到了濒死之境，看向与自己越来越远的戴华斌，微笑着伸出手想抚摸他的头顶再嘱咐几句，然而手臂尚未抬起就已闭目而逝。
“哥哥！”戴华斌心口一阵窒痛，从梦中惊醒，眼睛却睁不开，只能用神识去探查窗外还是黑沉沉，月亮好端端地挂在夜空，寒冬的夜里气温骤降，水泊结冰膨胀，冰块互相挤压，传出好似雷声的隆隆闷响。饶是戴华斌记忆再不好，也察觉出不对来。他昨日睡去时，明明还是暮夏初秋，哪里是这样一副天寒地冻的景象？越想越奇怪，出声准备喊下人，结果发出的竟是声尖利啼哭，反将他自己吓得不轻，紧接着便发现他此时身子完全不受控制，兀自嚎哭不止。
戴华斌尚惶惑不解，忽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柔软干燥的布巾轻轻带走身上湿意，又裹上了层厚重蓬松的织物，温柔的女子声音从上方传来，话语里全是不加掩饰的欣喜：
“夫人，来看看小少爷吧！”
这声音实在熟悉，是……当初随阿娘一同去了的侍女关山。死人难道还能复活？又或者是他寿数已尽，如今一切不过人将死前所见的走马灯罢了？……无论怎样都好，无论怎样都好，只要能再让他见一次阿娘……
戴华斌感觉到自己被移交到另一个怀抱中，温暖的气息让他渐渐止住了啼哭，真的是阿娘……刚出生的婴儿睁不开眼，但戴华斌执着地伸出手想要去抱住许昱，他唯恐自己还在梦中，这只是美梦一场，待再睁开眼时，一切便都烟消云散了。
许昱见他这般举动，面色更加温柔慈爱，当下抬起还酸软无力的手臂，将自己的一根手指送过去，很快便被那双小手紧紧抓住。如此，刚出生的小儿子才好像是终于放下心来一般，合眼安稳睡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前缘
